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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岭总督府
岑春拿出长长的烟杆抽着旱烟。正堂之内没有他人。
他须发皆白,瘦削脸型,眼睛炯炯有神。身穿仙鹤补服,红宝石顶冠,坐在主座上姿态悠闲,似乎一点也听不到外面剧烈的枪声。
待门开,一人无声无息地进来。
岑春道:“你终于来了!
老夫等了你半日。
来,请坐,请上座!”
他的声音苍劲有力。
“多谢!”短发黑西装的年轻人坐在客座上,身上血腥浓重,显然这一趟并不容易
“打进来的?”
“打进来的。”
“后生可畏啊!”岑春不由叹道。
王道成摇了摇头,道:“老大人犀利,能将这一群废物整饬得有模有样,让我吃了一惊。”
岑春一乐,问:“那你吓到没有?”
王道成点头道:“吓到了!”
这支绿营兵的战斗意志尚好,相对于旗兵可以说极其精锐,起码能瞄准王道成再放枪,起码死了几十人也不肯退,直至王道成杀入人群之中才崩。
之前兴复会起义,将目标放在总督府,绝对是一个大错误。
如果放在广南将军府,说不定能生擒富察荣麟,至少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能吓你一跳,老夫也足以欣慰了!”岑春拍腿大笑道。
他抬眼看王道成,又道:“你可知道已经掉进了老夫的陷阱?”
王道成左看看右看看,问:“怎么?
难道你能摔个杯子,然后屏风之后冒出三百个刀斧手,将我剁为肉泥?”
岑春收敛笑容,目光渗出冷意,道:“老夫座下埋着数百斤的无烟炸药,一旦点火,整栋房子都会夷为平地。
听闻你不惧刀枪,可抵御得了数百斤炸药的爆炸?”
他枯瘦如鸡爪的手一边拿着闪动火光的烟枪,另一手徐徐掀起衣袖,露出压在太师椅扶手下的炸药引信。
言语当中杀气腾腾,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王道成老老实实地承认:“不知。
我不知自己的金刚不坏之身能否抵御数百斤炸药。
大约是做不到的。”
别说数百斤,就算百斤都没把握。
金刚不坏之身的根基终究是凡尘武学金钟罩铁布衫,人力有时穷,凡尘功法绝对有极限。
“不过……”他猛然一笑,露出白瘆瘆的牙齿,道:“老大人,在我五步之内,你怕未点燃引信就已经死了。
想炸我,你办不到的!”
“其实如果老大人真要寻死,我也可以让你点火。
引信那么长,我在爆炸前两息都可以轻松离开此屋,让老大人安心上路!”
“这样吗?”岑春有点失望。
他松开引信,恍若无事地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夫活够了,倒不怕死的,但如果死也换不来对手一点伤害,那就不值得。”
“老夫是维新派,支持立宪。一直以来都致力于整顿官场,开办新式学堂,建枪械厂机械局,整设军队。”
“老夫一直以公费保送开明士子留洋,前些日子的革命党袭击总督府,有十几人就是老夫保容去东洋留学的。
你说他们路费、学费、生活费都是我给的,他们却毫不念情,反过来要杀我,要造反推翻朝廷。
饮水尚要思源,做人也得感恩吧?
他们在东洋西洋学的是什么?
难道是禽兽之道?”
岑春非常困惑,甚至有点心寒。不想自己养出一大批白眼狼。
王道成想想林意洞喻云纪等人都是东瀛留学生,偷偷回国造反,也不知道他们竟是公派留洋。
他们的想法王道成倒是可以猜测一个大概。
他徐徐道:“人最怕比较,原以为自己是天朝上国,万国来朝。
所谓中兴!
所谓名臣!
人人歌功颂德。
谁知道出到国外,才发现别国蒸蒸日上,一日千里。而自己的国家腐烂陈旧,在愁云惨雾当中艰难跋涉,越来越落后。”
“一群既得利益者死死霸占着权力位置,堵死了国家前进的道路。他们害怕改革,害怕损害自己的权利。
他们怕放开大众身上和脑海里的枷锁,让大众认识到独立与自由,不再愿意继续做他们的奴隶。”
“忠君爱国,当你忠了这昏聩的君,便势爱不了这国。
君为上,还是国为上?
我们革命党人选择国家民族为上。
所以朝廷于革命党人有恩,是私恩。
革命党人造反,是公恩。”
“老大人自谓兢兢业业,改革良多,增强了国力。可是不知道相对于东洋,相较于西洋诸国,我们的差距实际上一日日被拉大了!
那些革命义士,他们有妻儿有父母,在如此青葱的年华毅然选择赴死。
为何?
因为他们认识到国家再不奋进,亡国灭种就在眼前。
他们看清如此惨淡的事实,唯有倾力一搏,才能为国家为民族搏一个未来!
所以他们是勇士,是义士!”
岑春怔了怔,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开明,足够的激进,然而有人说,还不够,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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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试图去想象那些年轻人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何对自己引以为傲的革新不屑一顾。
终究无法想象!
“你们就非要将皇帝打倒,将我国千百年的传统文化贬到一文不值,吃喝拉撒都要以洋人为标杆,事事向洋人看齐,这才叫好吗?
这才叫先进吗?”
岑春有点痛心疾首:“可是我们这个国家,我们祖宗一代代流传下来的文化才是最适合我们的。
我们不是洋人。
我们不能背弃我们的祖宗啊!”
王道成冷笑道:“我们的祖宗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我们的祖先说: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我们的祖先和我们说: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孔圣人说:微管仲,吾其被(披)发左衽矣!”
他冷眼岑春,问:“老大人对脑后这根辫子爱惜得很,但是这根辫子,还有身上官袍,头上的顶戴,都是老祖宗的东西吗?
是孔圣人身上的衣饰吗?”
岑春一时竟觉有点窒息。
“看来老大人只想继承自己认可的老祖宗的东西,不愿继承自己不认可的同是老祖宗的东西。”
“我们革命党人同样认同老祖宗的道理。只不过我们认同的是君为轻,民为贵。
这天下,当是百姓的天下!
至高无上的皇帝,这东西本就不该存在,更何况是异族沐猴而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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