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未近夜阑,驸马便乘着马车悄无声息地被送去护国寺了,随行不过几人。
柳书欢懒得去多看一眼,但拗不过辛紫筠委屈乞求的眼神,还是陪他默默送了一程山路。
小皇帝心里过意不去,闷闷不乐地站在山间亭子里遥望着山脚下的萧条秋林。
簌簌红叶之中的小径上,断断续续可见马车和随行奴仆寂寂前行。
不多时,马车停在上山的小路前。
正监督着下人给亭子围上锦屏的柳书欢皱了皱眉:“再加一层暖帘来。”
穿着夹棉小袄的小厮们点头称是,退出去几个去马车上拿暖帘。
摄政王试了试手中的铜手炉,发现温度正正好,又暖和又不会烫着小皇帝娇嫩的双手,亲自给袖珍可爱的铜炉套上毛绒绒的兔毛套,捧着小铜炉走到小皇帝身边。
他伸出手来揽着皇帝的细腰,将他往亭子里带了带:“外面风大,到里面来,里面也看得见的。”
说着,将铜炉轻轻放到少年的手中,青年匀称有力的手包住少年骨节透着淡粉的手。
毛绒绒,热乎乎,沉甸甸的触感在二人交叠的双手间传到各自的心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秋风也识趣,见这暖帘之中一对璧人,悄悄绕过了山亭,吹向枫林红叶,吹向无云夜空,吹到多情明月的耳边,轻声说着人间情事。
辛紫筠转头看着他,昏昏灯火下,摄政王俊雅又冷漠的容颜,越发摄人心魄。
小皇帝低头,高挑的少年努力把自己缩起来,紧紧贴在摄政王宽阔可靠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我这样做,对吗?”
“你是皇帝,你想做什么都是对的。”
柳书欢搂紧怀中人,低声回他。
他觉得自己说得丝毫不错,本来便是这样,甚至在他看来,皇帝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如果是他……
皇帝在他怀中抬起头,尚有几分稚气的脸上还不会藏起神色,红着眼圈,清澈见底的眼中写满了失落。
“可我不是这样想的。”
柳书欢有些讶异,又有些慌乱,低头和他对视:“陛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不想你这样叫我,”皇帝眼中闪烁着泪光,“不想,不要,讨厌。”
讨厌?他很少从辛紫筠的口中听见这两个字。
“……”摄政王迷茫地松开了手,却迅速被抓住了放下的手臂,“紫筠?”
辛紫筠靠着他的肩,泪水流下脸颊,他眨着澄澈如水的眼眸看着柳书欢。
“阿欢,你最近再也不叫我的名字。为什么?”
柳书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长大了,进步之快,快到所有人都发现了。
朝臣们像是春水河畔的鸭群,最先能察觉到皇帝的成长,在摄政王的默许下,悄无声息地向帝王投诚,自然而然地分为了保皇党和柳王党。
摄政王府书房的书案上,门生暗线的密信日渐堆高。
终于在某一日,柳弈放下一封信,那高高的信堆稀里哗啦地倒下了。
书房里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数双眼睛在黑暗和昏暗的光线中看向书案后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摄政王从阴影中伸出一只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拿起一封飘落在手边的信。
他没有拆开。
“王爷……”柳弈跪在地上,硬着头皮将书信收拢起来,双手捧着高举过头,“这些密信已堆放多时了,您……要不看一眼吧?”
摄政王没有说话,他只是笑了笑,将指间那封信放到信堆上。
“不必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信里会写什么。
他不必看就已经知道了那些信里,有多少人劝他杀了皇帝。
杀了那由他一手养大的龙,幼龙爪牙已成,只待有朝一日便一飞冲天。
柳弈后怕地瑟瑟发抖,心道自己完了,怎么敢妄自言语。
他左等右等,却听见摄政王的声音从高处落下:“不用了,不看了。”
“都拿下去,烧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烧了吧,他说。
黑暗中,光线里,数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王爷——!”他们异口同声道。
“安静。”
柳书欢闭上眼。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柳弈听见了些许。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死在他手里,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柳弈捧着信走出了书房,被冷风一吹,从恍惚中醒了过来,他在门外回头。
明明坐在众人高处,摄政王却独自隐没在黑暗中,只有那双漆黑的双眼,明亮又冷漠,清醒又孤寂。
他不敢多看,领命去烧信。
王爷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柳书欢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权势是一柄华美的刀,从前他只想自己拥有,也只允许自己拥有,现在他将这柄刀一点一点地交到另外一个人的手中。
对他来说,无疑于将刀刃也置于自己的颈项上。
他每纵容辛紫筠长大一点,就是在看着自己向死亡更近一点。
他教会了辛紫筠怎么做一个皇帝,就是在给自己的落败添一枚棋子。
可他却是笑着的,甚至是兴奋的。
这枯寂一生,他为了权势变得肮脏丑恶,不择手段,伤害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
曾经他的眼里只有皇位,哪怕是碎尸万段也无所谓。
但在许多个不得安眠的夜晚里,他一身泥泞,躺在父母碑前,问苍天,问自己。
我,该往何处去?
何处于我是归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践踏一切的人自然不配有什么归处,要么成功,成为孤家寡人,要么落下高处,粉身碎骨。
他还不懂,不懂为什么辛紫筠缠着他要永永远远,不懂为什么白玉霜眷恋着他,非要他眼中只有他。
人生倥偬,一切恍然如梦,他也不懂,是什么让他竟然心甘情愿地落下高处,看着他人被自己送上高位。
他只知道,为君者既要仁爱万民,又要杀伐果决。
孤独,从来都是君王的必行之路。
他是这么做的,也是这么教给辛紫筠的。
再也没有别的人能比他还了解,皇位能够怎么改变一个人了。
今天的辛紫筠还只是他怀里的羸弱少年,需要他的呵护和温暖,可坐稳高位的帝王,只会视他为昨日黄花,是眼中刺肉中钉。
照阳帝君临天下那一日,便是他的粉身碎骨之日。
那些信,他不用看,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但是他居然,离奇地为自己的死亡感到一丝骄傲和荣幸。
死在亲手养大的孩子手里,他觉得很满足,是他求之不得的归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只是他还有些烦恼该怎么安置到时候会伤心的白玉霜。
“陛下,”他看着怀里已经要和自己一样高的少年,笑着说道,“紫筠如今已经是德才兼备的君王了,我是你的臣子,当然要叫你陛下啦……”
辛紫筠摇头,把暖炉塞在他手里,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泪水蹭在他的衣襟上:“不要!不要!不要!不喜欢,不要阿欢哥哥这样叫我!”
柳书欢茫然地搂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喜欢,紫筠。
辛紫筠抽噎着,脸埋在他的胸前,哭泣的声音随着泪水渗入衣物,传到他温热的胸膛。
少年哭着说:“不喜欢,不要,你这样叫我,好像我们离了好远好远好远。”
“太远了,阿欢,我好害怕,就像驸马和公主现在这样远。”
远得一个在深山寒寺,一个在金雕玉砌。
没有一个是开心的。
辛紫筠看着失魂落魄的凤鸣公主站在公主府前,遥望着一点点消失的马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也看着下了马车的驸马,单薄身影站在山脚下,久久不肯上山,固执地等着,等着不可能出现的人。
柳书欢抱着他,却叫他陛下。
明明是很温暖的怀抱,他却感觉到冷。
他越哭越大声:“你不能这样叫我,不要只叫我陛下,我不是你的陛下,我是你的紫筠。”
“你说过的,我是、我是,”他哭得好伤心,好难过,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小脸哭得狼狈又滑稽,杏眸也哭肿了,“你说过的,我永远是你的——”
“我的宝贝。”柳书欢轻轻地开口,放下暖炉,从袖口抽出丝帕,仔细地给他擦着眼泪。
“你是我的宝贝,紫筠,这点永远不会变。”
辛紫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他给自己擦眼泪的手,红彤彤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不要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我要什么都不变。”
“我们都不会变。”
啊,多么幼稚的话语,像个三岁孩童才会说的戏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柳书欢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好奇怪,为什么眼睛酸涩,甚至连心跳也变得快了?
“好啊,我们都不会变。”
摄政王说道。
“发誓!发誓!求你了,阿欢,发誓,我也发誓。”
“好,发誓。”
柳书欢弯腰,有些冰冷的唇贴着少年柔软温热的红唇:“我发誓。”
辛紫筠认真地和他对视,第一次毫不羞涩地吻了上去。
少年郑重的誓言响在唇齿之间:“君无戏言。”
“驸马,到了这山脚下,就只能靠双腿爬上去了。”马夫勒马,停了马车,转身对着车厢里的人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裴怀聿扶袖掀车帘,避开仆从的搀扶,自己跳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