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好像在不经意中说了一些容易让人有所联想的话,严灏急忙四两拨千斤地说道∶“…我只是碰巧观察到他的另一面而已。”欧阳衡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只是专心地拿起小匙继续挖严灏点的冰淇淋来吃。
而严灏则是默默坐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一客不停被蚕食的蓝姆葡萄冰淇淋。他根本没那个心情。这样应该不算是说谎吧!毕竟自己已经跟白瑞玺约好了,从此以后,他们两人之间就只剩下公务往来的关系,至于其他的一切…就让它们全都随风而逝吧…
严灏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转头望向窗外,看着那一片湛蓝无云的晴空。不过,不知怎么的,他仿佛感觉到有一缕阴暗的云雾悄悄地掠过了他的心头。
从电梯中脱困,突破了媒体记者的重重包围后,白瑞玺心神紊乱地匆匆返家。其实他不太清楚自己应该去哪里才好,他只不过想找一个可以独自静一静的地方。
“…让我们保持两个政治人物之间的关系就好,其他的我都不要…”试图专心一致地开着车,但是白瑞玺的耳边却不停回荡着严灏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一瞬间,仿佛所有血液都冲上脑门,白瑞玺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隐隐地抽痛了起来。
握着方向盘,白瑞玺的手心微微沁出汗。他不停地深呼吸,在心里试着用最严厉最冷酷的口气命令自己停止慌乱、停止焦躁、停止愤怒、停止颤抖,然后,最要紧的是,停止想着那个可恶的浑球!
“…如果我们之间只剩下公务往来的关系,对你对我都好,不是吗?”乱说!他根本什么都不懂!白瑞玺紧紧抿起双唇,握住方向盘的力道微微增加。
他可以恨我,他可以怨我,他也可以对我大吼大叫,他甚至可以想要杀了我…但是,他不能忘记我!我绝对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一句简单的话,然后便毫不费力地把过去的一切都敷衍打发掉!
我绝对不允许他就这样…硬生生地把我从他的记忆里拔除…我不要…我不要!白瑞玺几乎可以想像严灏当时的表情了。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或许严灏嘴角还带着一抹微笑呢──根据在国会质询时累积的经验判断,白瑞玺清楚知道,对于绝大多数足以令人狂怒的事情,严灏一向都可以淡然处之──而这一点最让白瑞玺无法接受。
回到家,白瑞玺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试着找出一个让自己可以从这个焦虑情境中脱身的方法,只可惜他的脑袋持续空转。
他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然后,心思又无可避免地飞回当时的场景,不自觉地把两人之间的对话再度复习了一遍…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呢?他真的那么想要逃离我吗?他真的…那么想要遗忘我吗?到底…为什么呢…
白瑞玺双手掩面,思绪飘回更早之前。难道,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吗?那种违反礼教的肢体接触…那种精神层面的凌迟与羞辱…那种言语间明显透露的轻蔑与不屑…的确,对所有正常人来说,都不啻是最痛苦不堪的折磨与鞭笞。
也许,午夜梦回之际,那一夜所受的耻辱,还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在他的心中不断地烙下一个又一个属于恶魔的印记…
而那个恶魔的形象,就是我。白瑞玺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信誓旦旦、决意毁灭严灏的残酷报复,今日却变成一记狠狠挥向自己的巴掌。脸颊上的热辣与刺痛,几乎要呛出他的泪水。再也无法待在这间屋子里了!
白瑞玺明白,只要继续留在这里,他就没有办法清晰地看透自己真正的感受,这屋子里有太多与严灏相关的事物,就像一阵缭绕的轻烟,从头到脚包围着自己,让他模糊了双眼,让他暴露出内心最脆弱的部分,也让他失去了对某些事情的判断力。
白瑞玺翻身下床,从原木衣柜中取出一只行李箱,拣了几件衣物与私人物品扔进去,再胡乱摆入几本从书架上抽出来的书籍与论文资料──他必须暂时离开这里。他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反正严灏也不会在乎的,他这么想。接下来的几天,白瑞玺都待在某家饭店中。
他照常受理民怨,照常质询预算,也照常应酬跑场子,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前提下,他照样做着平常他做的所有事情。
唯一不同的是,在独处的这几天中,他更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心底那股越来越显澎湃激昂的莫名情绪。淋浴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白瑞玺随手在腰际围上一块浴巾,走到大片的穿衣镜前。
虽然具备除雾功能,但是浴室里蒸腾的热气还是让镜子显得有些朦胧。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不由自主地,他想起了白佩玉,他那已逝的双胞胎姐姐。
他知道姐姐并没有真正离他远去,因为,靠着回忆,姐姐的一颦一笑仿佛就近在眼前,姐姐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温暖依旧…即使是已经离去的人,都可以藉由在世者的思念而存在,或是证明他们的确曾经真真实实、有血有肉地存在过…能够被深刻地想念着,人才算是真正活着啊!
所以,我真的不想被他遗忘…真的不想啊…凝视着镜子,白瑞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那张神似姐姐的容颜,希冀藉由这样的举动,能够得到某种安慰、救赎或勇气…可是,他的指尖却只感受到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