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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五更天,又是早朝,天气变得越来越凉,之前还能看到天边的鱼肚白,照亮点路,现在五更天,都要打着灯笼了。
幸好,从官舍出来走两步路,就到了承天门,稍微等候片刻,也就进宫了。
待到锦衣卫的卢忠拿着长鞭摔了三下之后,群臣开始查检入殿。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山呼海喝,一天的朝政又开始了。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朕躬安,平身。”
“兴安,宣旨吧。”
兴安往前走了一步,拿起了卷好的圣旨,阴阳顿挫的说道:“朕恭膺天命,复承祖宗大统,夙夜忧勤,欲使天下群生,咸德其所。”
“今况宗室至亲者哉,爰念建庶人、吴庶人等,自幼为前人所累,拘幽至今五十余年。”
“朕悯此遗孤,特从宽贷,用是厚加赏赉,遣人送至凤阳居住,月给廪饩,以安其生,仍听婚姻以续其后庶,附朕眷念亲亲之意。”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群臣再次俯首,山呼海喝,高声喊道:“陛下仁善,德被天下。”
朱祁钰赦免建庶人和吴庶人的敕谕诏书,是比较突然的,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太庙杀人的善后手段之一。
至于天下宗室,十六亲王,到底买不买账,那就不是群臣和朱祁钰能够决定了。
人生,有很多的岔路口,如何抉择,就在他们的一念之间,生与死的距离,并不遥远。
藩王造反成功的几率实在是渺茫,自古至今,也只有燕府做到了。
鸿胪寺卿杨善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朝鲜国王李祹,奏请赐世子冕服。”
朱祁钰没有紧皱的说道:“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赐世子冕服,用何物交换?”
朱祁钰可是知道一套世子冕服的价值,他一件常服近千两银子,这还不算汪皇后、杭贵妃们的女红的价值,那更是有价无市。
一套世子冕服,最少价值五百两银子,朝鲜王张口说求,大明就得给?
大明是他爹还是他妈?
“额…”杨善愣愣,这本来是件小事,他本来准备为朝议起个头,热热场子。
朱祁钰看着杨善愣神,立刻说道:“白拿?想甚美事!”
“不白拿,不白拿。”
杨善赶忙俯首说道:“有白纻布、麻布各二十匹,纻麻兼织布十匹,满花席、黄花席、彩花席各十张,帘席二张,人参五十斤、豹皮十张、獭皮二十张。”
“朝鲜国王李祹恭敬,进献少女七人,执馔婢十人,女使十六人,火者庖厨十人。”
这天下谁敢占陛下的便宜?
朱祁钰算了算账,他作为大明的户部尚书,对物价自然了解,但是连人都算上,价值也不过千两白银。
杨善想了想说道:“哦,对了,还有种马五十匹,贺陛下即位及尊皇太后,乃是地道的未曾阉割鞑靼四年矮马,就是陛下之前那匹战马。”
“虽然不好看,但是耐力极佳,能征善战。”
“还有马匹,可以,赐。”朱祁钰点了点头。
这才对,朝贡怎么可以亏钱呢?
尊皇太后,自然是说的朱祁钰的生母吴氏,这也是礼部尚书胡濙为陛下找补的,大明嫡子登基,那尊了吴氏为皇太后,不就是嫡子了吗?
嫡庶之分,也是可以有着极其灵活的道德底线的。
吴氏现在住在泰安宫里,天天带着两个孩子玩,颇为怡然自得,住在宫里,反而是天天和孙太后两看相厌。
“一应少女、执馔婢、女使、火者庖厨,送于泰安宫吗?”杨善再次俯首问道。
这四十三名朝鲜女子,以往的处理方式,都是送到宫里,然后怎么处理,就是内署的事了。
兴安做事,朱祁钰还是放心的,一群朝鲜女子,应当无碍。
他点头说道:“循旧例吧。”
“陛下,臣有本启奏。”山西监察御史贺章站出来俯首说道:“陛下,古者任大臣,必用有德,不用有才。”
“有德进,则行忠厚之政,以安天下。有才进,则为残刻之政,以祸天下。则德之与才,治乱之所系也。”
“唐玄宗用姚崇、宋璟、卢怀慎、苏颋、韩休、张九龄则理。”
“用宇文融、李林甫、杨国忠则乱,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轻。”
“人皆以天宝十四载安禄山反为乱之始,臣独以为开元二十四年罢张九龄相,专任李林甫,此理、乱之所分也。”
“臣下者,巧言令色、献媚人主、窃弄国柄、荼毒生民,如秦之赵高,汉之十常侍,唐之卢杞、李林甫,宋之蔡京、秦桧。”
“臣劾礼部尚书胡濙,媚事左右近侍,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闭塞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嫉贤恨德妒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
“陛下,木将坏,虫实生之!国将亡,妖实产之!”
朱祁钰越听眼睛瞪
', ' ')('得越大,他越听越离谱,听到最后,他又成亡国之君了!
什么国将亡,妖实产之!
胡濙除了礼部的事儿,也没专权六部。
这怎么就跟赵高、十常侍、卢杞、李林甫、蔡京、秦桧相提并论了呢?
胡濙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让御史如此恼火?
这御史弹劾胡濙媚上操弄国柄,最后这一顶亡国之君的帽子,扣在了朱祁钰的头上!
朱祁钰看着胡濙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颇为感慨,都有人在奉天殿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了,居然还能稳得住?
他看着胡濙问道:“胡尚书,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胡濙跟睡醒了一样,猛地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的说道:“臣惶恐,臣岁数大了,刚才在议什么?是赦免建庶子和吴庶子吗?臣一定把这事替陛下,办得体体面面。”
胡濙是大明朝堂上的一颗常青树,这一句话,一,表明了自己的功绩,建庶子和吴庶子,尤其是吴庶子,朱标太子的嫡亲血脉,是胡濙谏言的赦免的。二,就是表明了他的立场,他是给皇帝办差的,给皇帝洗地的,三,就是装糊涂。
御史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打仗讲究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弹劾、吵架无外如此。
胡濙,不仅擅长洗地,而且还是个打太极的高手,更是个对喷的高手。
山西监察御史贺章往前谈了一步,大声的说道:“陛下!”
朱祁钰不得不感慨一句,这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就这说话的水准,比这御史贺章,高了九十九尺高。
招惹胡濙干什么,胡濙不招惹你们就是好的了。
朱祁钰平静的说道:“胡尚书为国朝做事三十余年,年事已高,你就再说一遍吧。”
贺章面色变了变,只好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胡濙没有装糊涂,而是认真的听了半天,仿若是若有所悟。
“陛下,臣听明白了。”胡濙出班说道:“陛下,臣诚无德也。”
“说起来可笑,臣这三十六年的礼部尚书,历任五朝,臣着实是可笑至极,臣有何德?”
“臣时而坚定的支持海贸,时而坚定的反对海贸;时而坚定的支持卫儒学堂,时而坚定的合并卫儒学堂;时而坚定的支持开边北伐,时而坚定的反对开边北伐。”
“臣时而坚定的支持与民争利,臣时而坚定的反对与民争利;臣时而坚定的支持开官冶所,臣时而坚定关官冶所;臣时而坚定的支持外戚封爵;臣时而坚定的反对外戚封爵。”
“总而言之,臣反复无常,无德无能,臣惶恐。”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胡濙如此大方的承认了御史的弹劾,看似都说的胡濙自己。
胡濙深吸了口气说道:“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皆言胡濙无骨,媚上谗言,臣诚惶诚恐,但是臣有几句话,不得不讲。”
朱祁钰点头说道:“讲。”
胡濙再次俯首说道:“臣僭越。”
这句话说完之后,胡濙转过身来,袖子一展,挺直了身子,目光如炬,整个人的气势从惶恐的状态,转变为了居高临下。
他带着几分睥睨的目光,看着弹劾自己的山西监察御史贺章,厉声说道:“某诚无德,可是你们一个个,站在干岸上,就那么干净吗?”
“某诚无德!那你们一个个都有德了吗!某说的桩桩件件,你们有一件,在这奉天殿上,讲,不应如此吗?”
“你们和某又有何异!”
“你们敢吗!”
胡濙的声音在奉天殿上回荡,他并不愤怒,反而是在质问着所有人,这话说完之后,胡濙转过身来,再次俯首说道:“陛下,臣惶恐。”
奉天殿上,安安静静,一点声音没有,风吹打着重重罗幕,呼呼作响,却是无一人回答。
胡濙这直接开了地图炮,骂了所有的在廷文武。
朱祁钰看着胡濙的样子,胡濙别看平日里一副老好人,装糊涂的师爷模样,可是这发起火来,却是着实吓人至极。
御史这种专业的喷子,都被胡濙怼的哑口无言。
他无德,他承认了,但是其他人呢?不过是一样无德罢了。
胡濙为何如此狷狂,因为陛下说他历任三十余年,因为陛下说他劳苦功高,这就是个信号。
他从陛下的话里听到了,这御史弹劾他,并非陛下借着御史的嘴,让他下课,那他还怕个球,直接火力全开就是,自然是底气十足!
练得身形似鹤形,云在青天水在瓶。
胡濙总是能够找到自己的合适的位置,为大明发光发热。
朱祁钰示意胡濙归班,骂也骂了,火也发了,这老狐狸的心气儿也顺了。
朱祁钰问道:“贺御史,弹劾德行实乃诛心之论,可有贪赃枉法、处事不公、朋比为奸,确实之事?这泛泛之谈弹劾朕就罢免六部尚书,
', ' ')('朕用胡濙乃亡国之君,随意罢黜,不更是非不分了?那岂不是更加是亡国之君了吗?”
贺章心有不甘,但还是低声说道:“没有。”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没有,你弹劾什么?空弹吗?”
“无故弹劾六部尚书,真当大明无法无度吗?来人,廷杖二十。”
事情到了现在,朱祁钰多少明白了一点,这些人不是要弹劾胡濙,还是奔着拆皇帝的台来了。
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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