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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濙还是要和王直讲明白朝臣的生存之道。
王直之前只是个日子人,接下来要面对风风雨雨,显然胡濙告诉他不要脸,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不要脸。
胡濙想了想打算拿出自己不要脸的秘籍来,告诉王直具体应该怎么不要脸的在朝堂上混下去。
他笑着说道:“侍奉君上,应该用真诚,而不是谎言,以诚相待,则无间隙,哪怕是有所忤逆,也不要欺瞒陛下。”
“哪怕是有小的过错,但是不能做出有损大节的错误,这就是忠诚,也是智慧。”
王直眉头紧皱的问道:“可以忤逆?可以犯错?”
胡濙点头说道:“我之前在盐铁会议上,多言祖宗之法不可违背,此为忤逆,我之前还收受过倭银的贿赂,这是错误。”
“但是陛下都宽宥了。”
陛下查处孔府倭银案的时候,胡濙是当朝唯一一个收受倭银贿赂之人,但是涉事不深,缴纳赃款及时,并没有被追究。
胡濙被宽宥的理由很简单,他是在正统年间收的钱。
胡濙总结的说道:“此所谓:事上宜以诚,诚则无隙,故宁忤而不欺。不以小过而损大节,忠也,智也。骄上欺下,岂可长久?”
“故求君臣各安其位,上下各守其分。居安思危,临渊止步。故易曰潜龙勿用,而亢龙有悔。”
胡濙翻译了他说的话,就是如何为人臣,为何要这么做。
王直认真品味了一番说道:“谨受教。”
“御下,有隙则明示之,令其谗不得入。”胡濙感慨万千的说道:“御下之道,看似繁琐,其实归根到底,不就是间隙吗?”
“如果彼此有了裂痕,就明明白白的说清楚,谗言不可进,那就没有利用的机会了。”
“陛下总是如此,前几日陛下询问于少保在做什么,我和兴安都不知道,陛下就直接找于少保自己问了。”
“陛下向来如此,光明磊落。”
胡濙的御下之道总结了许久,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光明磊落方为正道,圣心难度,猜来猜去,凭白消耗彼此的信任,最后落得个君不君,臣不臣的凄惨场面。
“赏不患寡而患不公,罚不患严而患不平。赏以兴德,罚以禁奸,辨善恶,明赏罚此为二。”胡濙继续说道。
王直眉头紧皱的说道:“辨善恶名赏罚吗?”
胡濙想了想,从抽屉的最深处,拿出一个檀木盒子,轻轻打开,满是笑意的说道:“你看,奇功牌!”
金光闪闪的奇功牌就放在里面,而且还有块玉牌,上面刻着字,写着:景泰二年,献,功在大明,特赏奇功牌。
胡濙小心的拿起那枚奇功牌,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满是自傲的说道:“天下奇功牌几人?我胡某人就有一枚。”
胡濙当然自傲,这不是他为陛下洗地换来的,那是礼部的正常工作,这是他这么多年学医,写的奇书献上。
而且太医院还在查漏补缺,胡濙每天都回去太医院溜达一圈,准备增补这本书。
“这就是赏罚啊!”胡濙指着奇功牌,扣上了檀木盒,放到了抽屉里,笑意盎然。
王直点头说道:“这就是赏罚,我若是获得一枚头功牌就喜不自禁了,何敢奢求奇功?”
胡濙给王直续了杯茶说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最讨厌那群道学士,整日里抱着什么明明德,断私欲,谁没有个私欲?”
“断私欲这种事,那就是把儒学变成了儒教,根本不可能,奇功牌谁不想要?”
“不折大节,不弃小惠。进退有据,循天理而存人性,此所以为全身之术也。”
“不弃小惠,自然不是让王尚书去主动贪墨,要去追求功赏,功名利禄,都是人之所求。”
王直了然,他很想要一块功赏牌,到了他这个岁数,其实对物欲已经没有多少追求了,但是这功赏牌,是他少数眼馋的东西了。
那是陛下的认可,也是大明的认可,每一块都代表着对一生的肯定。
胡濙接着说道:“人构我,我亦构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反客为主,后发制人。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胡濙不是个道学士,他也不是个心学士,他只是大明的户部尚书,他是为官四十载,大明的常青树。
他总结了这么些年狗斗经验,被人构陷,还要忍让,就会被人以为好欺负,别人会进一步的构陷。
要立刻反击,大声的有力的反击!
这就是他的自保之道,不是钻到乌龟壳里,任由别人攻讦,不就是吵架吗?谁怕谁?
大不了奉天殿打一架,让陛下把两人都斩了,同归于尽。
胡濙打开了另外一个抽屉,翻找了半天说道:“你等我一下。”
胡濙走到了自己的小阁楼里,从里面翻出了一套书,又走了下来,回到了自己的客厅,笑着说道:“。”
“哪来的?”王直大为惊喜,胡濙虽然说了几
', ' ')('句,但是总觉得没个章程,当胡濙拿到这套书的时候,王直立刻心里石头落了地。
读书,这件事他擅长!
“我自己闲的没事写的呗。”胡濙老神在在,得意洋洋的说道:“若非这书登不得大雅之堂,我定拿给陛下换一块奇功牌去。”
这册书,其实归根到底,就是类似于的悟世通言。确定君臣各自的职分,各自的行为准则。
王直稍微翻动了一下,眼皮直跳的说道:“王某批注之后,再将书还回来。”
世上要王直费心做批注的书,显然不多了,但是当年胡濙就是王直的顶头上司,胡濙已经位极人臣了。
但是人情练达,不是王直能比的。
胡濙看着那本书可惜的说道:“就是换不得奇功牌,着实可惜了。”
王直疑惑的说道:“为何换不得?”
胡濙目光闪烁的说道:“我这书里有大逆不道之言,明君道臣义。”
君道臣义,就是规定君主的行为和职权。
话说有点难听,就是约束君主的行为。
“你刚才还说,宁忤而不欺,这就畏惧了?”王直并没有翻到所谓的君臣之义的那一篇,可见胡濙给他的也不全。
胡濙笑着说道:“陛下的行为,用不着规劝,陛下心如明镜,上不上这君道臣义万言书,都无所谓,陛下背后就是深渊,根本不会退,更不会让。”
“我本来写下来,是当做那些三传之一,但是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我们不能把子孙不肖的罪过,推到列祖列宗的头上,正如列祖列宗同样管不得身后事。”
胡濙,是过来人,他有些看透了,一代人是一代人的事儿,即便是做了约束又能怎样呢?
当初文皇帝三令五申,只要没病死就要操阅军马!仁宗、宣宗都做到了,但是稽戾王呢?
假手于人。
稽戾王年龄小不去,那亲政之后呢?也没去,都由王振代劳。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陛下每日都去,也没见陛下有什么厌烦,相反陛下每天去军营,都会和石亨说很久,了解军队训练情况,陛下偶尔兴趣来了,还要和石亨比比枪法。
陛下打的很准。
有的人愿意躺着当皇帝,有的人觉得自己有手有脚,要自己当皇帝,他就是上奏,又能如何呢?
劝陛下,用不着,劝子孙后代,人都死了,谁能管得住身后事呢?
胡濙写完,才发现自己写了一堆废话。
王直想了想说道:“我认为还是给陛下看,让陛下定夺。即便是日后出了什么事,儿孙们也不至于慌了手脚,至少知道该怎么做。”
“再说了陛下手里有本狺狺狂吠的万言书,咱们不上也不好看啊。”
胡濙拿出了那本放在了桌上,犹豫了下,推给了王直。
王直拿过来看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呆滞的说道:“你这写的是真的大逆不道啊!”
万言书,指的是很多条,不计其数,胡濙大约写了三千余字,远不到万言的地步。
但是大多数奏疏,其实都很短,胡濙写的这本,的确是万言书了。
“要不算了吧。”王直有些拿不准的说道。
这万言书里的内容,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虽然极为恭敬,但是写满了君王的应当履行的职责和承担的责任。
很有那种给猫系铃铛的味道。
大逆不道!
但又不完全是,胡濙这里面的数十条,王直都看了,句句肺腑,句句都在大道之行。
胡濙笑着说道:“所以,还是算了吧。”
王直把奏疏推给了胡濙,手却按在奏疏上,一动不动,他深吸了口气说道:“还是上吧,算我一个。”
王直在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说道:“上!哪怕是有责罚,你我二人共同担责便是。”
“要不把于少保也叫上?雷霆之怒降下来的时候,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呀。”
胡濙笑着说道:“我去寻于少保。”
两人分别之后,胡濙去找了于谦,于谦看完之后,又添了一千余字,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胡濙正好碰到了金濂,就和金濂说了下此事,金濂就站在廊道里,看完了奏疏,把那万言书留下,夜里斟酌了许久,几次易稿,才开始誊抄,又加了一千余字。
礼部、吏部、户部、少保都签了字,江渊是兵部,听说此事之后,就找到了金濂,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工部尚书石璞,人去治理黄河了,工部的主事也特意过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道万言书辗转了几个衙门,到了陈镒手中,陈镒代表都察院,写了自己的意见,文渊阁的王文,是通政司,胡濙要上奏,自然要和王文沟通一下。
当胡濙拿着奏疏准备上书的时候,刑部尚书俞士悦拦住了胡濙,气喘吁吁的说道:“不是,你们怎么每次有事都不喊我啊!”
刑部尚书俞士悦,每次都
', ' ')('赶到最后一刻,才得知消息,匆匆赶来。
俞士悦手里拿着本奏疏附到了后面,笑着说道:“我也加了一千余字。”
胡濙终于走进了聚贤阁。
朱祁钰早就知道了万言书的存在,但是他一直等了三天,才拿到了这本奏疏。
当厚重的万言书放在桌上的时候,朱祁钰略微有些吃惊,万言书不过是虚指,则六部明公、文渊阁首辅、都察院总宪,真就搞了一万字?!
他先翻到最后,看到了签名。
“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平安泰事。”朱祁钰眉头直跳,开篇明义,这是奔着皇帝权责范围来的。
自己到了干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让重臣联袂上书,正君道、明臣职?
“胡尚书,这奏疏太长了,朕且看看再议如何?”朱祁钰看了一点,决定好好研读,这份万言书,可比南衙来的那些读书人为奸臣们狺狺狂吠的万言书,要充实的多。
不仅仅是字数,更加言之有物。
朱祁钰要慎重的对待。
不慎重也不行,这是一本类似于海瑞「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规劝君王行正道,臣子守本分的奏疏。
相比较,也是大部头的书,更是将臣子的种种行为进行了分类。
朱祁钰不讨厌群臣谏言,正如朱元璋嘉纳解缙其言,让解缙又写了。
朱元璋听不进去劝吗?只是不愿意听那些元儒忠义之士的宽纵之语,却对良言嘉纳。
朱祁钰手中这本奏疏,分量很重。
胡濙无奈的说道:“其实臣上这奏疏没啥用,陛下所行皆为大道,何须规劝?”
恩泽后世?
、,但凡建文朝听进去一句话,也不会被燕府夺了天下。
太平十策中最后一策就是振武,武举定式,卫所儒学堂增加武学等等。
朱祁钰一愣,笑着说道:“那为什么还要上?”
胡濙脸色愠怒的说道:“那帮摇唇鼓舌的蠢货,上了一本胡言乱语、废话连篇的万言书,若是臣不上一本万言书,以正视听,礼法何在?”
“所以就有了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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