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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并没有明说那一步是什么,但是于谦却知之甚详。
其实很简单,黎思诚离王天下的那一步,叫做纲领。
倡导人人平等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朴素公平主义的杀人者死,伤者者偿创;
高举天命正统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控诉皇帝无德的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强调均富扶弱的添补均平、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
反对尊贵卑贱消除贫富差距的等贵贱、均贫富;
立誓驱除鞑虏、复我旧邦的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宣扬斩杀奸佞、荡清寰宇的奉天靖难清君侧;
同样有纲领的,还有致力于让大明再次伟大的当今陛下。
任何集体活动都应该有一个纲领,否则就是一盘散沙,纲领是总目标。
为上者要确切的告诉拥戴自己的人,到底要做什么,只有知道要做什么的总目标后,才能去思考如何去做,怎么去做。
黎思诚的亲军都尉府固然有许多的弊端,那是他的手脚,是他的基层组织,可是黎思诚似乎没有告诉他的拥趸,他到底又怎么样的目标。
正如于谦所言,这一步难如登天。
因为纲领的目标,体现的是解决当下社会主要矛盾的解决办法。
安南的问题,是黎思诚或者黎宜民能够解决的吗?
安南的问题,只能依靠大明。
朱祁钰在泉州府驻跸数日,见识到了泉州府的繁华。
中原王朝第一个国际化大都市正是泉州,南宋的强大军事压力逼迫南宋的朝廷要想办法开源节流,而开海,就成了南宋开源的强大手段。
在南宋国策的支持下,泉州在宋末元初,就成为了天下第一大港口,在泰西人、波斯人、回回人、东南亚人口中,泉州城又被叫做“光明之城”。
每到夜里,泉州城的大街小巷,就会被油灯点亮,灯火通明的泉州,自然是夜里的明珠,自然也是光明之城。
一个名叫雅各·德安科纳的意大利商人就曾经泛舟来到了泉州,将自己的见闻写成了一本书,泉州名字也叫光明之城,是太阳神的庇佑之地。
涨海声中万国商,市井喧嚣十洲人,就是泉州当年的盛景。
至正十年,由波斯人带领的波斯军团,悍然在泉州发动了亦思巴奚战乱,这场叛乱持续了将近十年之久,将这个繁华的世界最大港口,毁的干干净净。
朱祁钰和冉思娘漫步在满是刺桐的泉州城内,看着生机勃勃的泉州城。
泉州城的港口也有一个观澜阁,名字叫海运楼,在海运楼下是云麓仙居,泉州遮奢豪户当初都住在这云麓仙居,引种植了了各种蕃花,一年四季绽放,美如仙境,比如素馨花就是那时引进的。
邓茂七占领泉州之后,将云麓仙居一把大火烧的干净,现如今,这豪奢住所,就成了港口。
邓茂七的民乱,为福建出清了旧账,只是过程太过惨烈。
朱祁钰站在阁楼之上,可看到伸入海中三十余丈的栈桥,海风阵阵,带着阵阵的海腥味儿,碧波蓝天,让人心旷神怡。
朱祁钰拉着冉思娘说道:“一百年前,泉州港每个月就有一万五千艘船舶往来,那时候,泉州也是南宋二十三个百万之城之中的一个。”
一万五千艘船是何等的盛景?
朱祁钰在松江府已经见到过了,桅杆如同密林直冲云霄,帆布遮洋蔽海,船舶之间需要横梁防止擦碰。
朱祁钰的手伸向了西北方向说道:“那边叫蕃学院,那时候泉州城内,用近百种语言,贸易之时,就是鸡同鸭讲,为了让大家能够沟通,泉州特意开始了蕃学院。”
打开麦克风交流,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可以增加沟通效率。
那会儿蕃学院的学子毕业之后,就可以在泉州就地开设中介行当,若是遇到了完全不懂汉语的外番蛮夷,这些个中介行当们也会狠狠的敲他们一笔。
“啊,原来当初夫君开设通事堂,也是有先例的。”冉思娘自然想起了已经转为了海事堂的通事堂,怪不得当初陛下让马欢开设通事堂的时候,无一人反对。
原来通事堂在闽地早有先例,学外语,在南宋初年就有,而且是成规模成体系的学习,大明下西洋的通事也是从闽南寻找。
朱祁钰看向了另一边,那边是大隘门,面色沉重的说道:“至正五年的时候,元顺帝遣官奉使宣抚泉州,来到泉州提举泉州市舶司的叫王士宏。”
“王士宏一到泉州,就发现,前一任早就把税赋收到了四十年后,也就是洪武十八年。”
“为了发财,王士宏就想到了个生财有道的办法。”
冉思娘满是好奇的问道:“什么办法?”
“卖地。”朱祁钰吐了口浊气说道。
南宋能卖官田,我大元就不能卖地了吗?我大元不仅卖
', ' ')('地,而且还要卖给外番商贾!
朱祁钰接着说道:“那时候的外番商贾入我中原,可没有李宾言给他们修万国城,那时候外番都是住在城内,和中原百姓混居。”
“可是这泉州城兴建之初,是奔着二十万人修的,这泉州城住了上百万人,早就拥挤不堪。”
“王士宏就寻思着让外番商贾出城居住,解决城中拥挤的同时,还能赚一笔卖地的钱。”
“那时候波斯人不怕死,第一个出城置地建房,这刚建好,就被城外的豪强义兵给洗劫一空。”
元朝的在南方的统治实在是不得人心,福建各地宗族豪强纷纷建立了自己的武装力量义兵,这些义兵抢的波斯人不敢再出城。
“后来呢?”冉思娘靠在朱祁钰的怀里,摸着自己的小腹,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愣愣的问道。
其实冉思娘并不关心王士宏如何生财有道,她只是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朱祁钰笑着说道:“王士宏自然要剿匪,经过了半年多的剿匪,泉州城外终于安全下来,波斯人、回回人甚至连昆仑奴都在城外找到了自己的落脚点。”
“这些落脚点被当时人称之为蕃坊、蕃人巷,比较有名的就有东鲁巷、灶仔巷等。”
“土地是什么?土地就是根儿啊,一旦外番在我大明有了土地,那就算是扎下了根儿。”
“王士宏自己卖地赚的盆满钵满,他手下的狗腿子也不遑多让,从王士宏这里买了地,去城外建房子,租给这些蕃人,王士宏吃肉,王士宏的狗腿子喝汤,数年后,王士宏也自食恶果。”
“在城外有了自己的土地的外番们,在波斯人赛甫丁和阿米里丁的带领下,开始造反了。”
“为期十年的亦思巴奚战乱,终究是毁掉了数百年聚气的天下第一大港泉州城。”
李宾言在营建松江府的时候,就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他直接在松江府营建了一个万国城出来,这万国城与其说是外番商贾居住之地,还不如说是监牢。
万国城铁律,决不允许外番未经允许踏出万国城;一旦携带武器入城,格杀勿论;严禁任何外番蛮夷在大明购置土地等等。
万国城乃是松江府的产业,松江府和顺天府、应天府一样,都是府尹而不是知府。
所以松江府户科清吏司掌管的土地交易,要户部侍郎和户部尚书签字,同时受到户科给事中的监察。
这么复杂的土地审批流程,就是为了杜绝类似亦思巴奚战乱再次发生。
冉思娘并没有听懂其中的政治考量,但是她却不觉得无聊,只是满心满念都是面前的英气蓬勃的夫君。
这么久了,陛下依旧英气勃发,依旧对大明满怀热忱,依旧在践行着当年的初心,不知疲惫,只是身上又多了许多岁月的沉淀,让陛下显得更加沉稳。
小黄门匆匆跑上了楼,在兴安耳边耳语了几声,兴安其实不愿意打扰陛下望海的这一幕,但还是俯首说道:“陛下,棋盘园出了点事儿,陈镒、滕昭、左布政邹来学等人已经赶过去了。”
“于少保也打算去看看。”
朱祁钰眼前一亮说道:“走,瞧热闹去!”
“思娘你先回别苑去,朕怕人多事杂,这再动了胎气。”
冉思娘站直了身子,夫君的乐趣不多,这看热闹怕是为数不多的一项,她满是笑容的说道:“夫君且去便是。”
朱祁钰向着棋盘园而去,这棋盘园就在这云麓仙居不远处,大隘门之外,属于寿庚巷。
福建的地名虽然是巷,其实是一条街。
寿庚巷是地名,棋盘园是俗称,这条街上,全是木工。
来自鸡笼岛的所有木料,都会在这寿庚巷里进行一次粗加工后,才会送到福建造船厂或者松江府造船厂选用。
伐木累,处理木材更累,这里的木匠是个统称,圆木到木板的工序复杂,仅仅是蒸干就需要数千人之多。
朱祁钰来到了棋盘园这地方,才意识到自己看了个大热闹。
寿庚巷这条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所有的工坊都关门歇业了,街上空无一人,一片萧索,与泉州别处的摩肩擦踵,完全不同。
朱祁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往后退了几步,眉头紧皱,难不成是冲着他来的?
卢忠立刻紧张了起来,难不成有人用陛下爱看热闹的这个习惯,故意制造事端,然后对陛下偷袭?
刺王杀驾这热闹还不算大热闹吗!
很快,朱祁钰和卢忠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其实是他们来的有点晚了,热闹已经从棋盘园,转移到了二十三间巷。
这二十三间巷,是个类似于本司胡同、东四胡同的娼妓街,这条街上以前住的都是娼妓。
宋元时代,弈棋风盛,为娱宾客,风尘女子们就在二十三间巷,弄了一个棋盘园。
以三十二名美女穿上红绸、黑缎扮作棋子,棋手分别手挚黑、红棋子的名牌,各就各位,听候弈棋者号令进退,棋盘园这个
', ' ')('地名也因此而来。
当时在棋盘园扑买筹牌的不计其数,对棋局下注,热闹无比,赢家喜不自禁,输家痛苦哀嚎,人间百态就在这个小巷子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弈棋者倘若是赢了,不仅有丰厚的赏钱,这三十二名美女,这个月便归了弈棋者。
如此厚赏之下,名弈国手自然纷至沓来,这棋盘园、三十二间巷的买卖愈加繁盛。
充当棋子的女子夜宿之处的这条街,修建的愈加豪奢,就成为了三十二间巷。
发生在寿庚巷的热闹已经转移到了三十二间巷。
朱祁钰的车驾到了三十二间巷,看到了早已赶到的陈镒、滕昭、邹来学等人。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陈镒等人赶忙见礼。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看着同样空空如也的三十二间巷问道:“免礼,说说怎么回事?”
三十二间巷这种地方,白天的时候一般是歇业的,现在却热闹无比,全是人。
街上人头攒动,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都是群情激奋,互相骂的面红耳赤。
得亏是卫军们镇住了场子,否则这还不得立刻火并?
滕昭擦了擦额头的汗俯首说道:“这鸡笼岛的木料来料越来越多,活儿越来越重,木匠们一合计,想让东家们加点钱。”
“棋盘园的东家们不肯支付更多的劳动报酬,工匠们闹了起来,直接撂了挑子不干了,这木料在港口便堆积如山。”
“这东家们就急了眼,请泉州府的衙役去逼木匠们上工,泉州府衙没答应,把这件事交给了劳保局,劳保局跟棋盘园的木匠大把头商量是不是先上工。”
“大把头和木匠们不答应,东家们纠集了几百人去强迫木匠们上工。”
“然后就打起来了。”
朱祁钰听闻之后面色严肃的说道:“谁赢了?”
滕昭赶忙说道:“木匠赢了。”
“这棋盘园木匠就有万余人,几百人过去跟捅了马蜂窝一样,这不木匠从棋盘园追打到了这三十二间巷来,卫军到了才算是拦住了。”
闽地自古就武德充沛,谈不拢打一架就是。
“死人了没?”朱祁钰脸色变得轻松了许多,听到木匠赢了,而不是坊主和狗腿子们赢了,他自然很是轻松。
滕昭赶忙摇头说道:“没,杀人得偿命,这是陛下当初让宁阳侯在福建立的规矩,没人敢破。”
杀人偿命,是当初朱祁钰让陈懋在民乱之后建立的第一条规矩,是闽地乱局抽丝剥茧的那个线头。
朱祁钰笑着说道:“看,咱们的工匠们,下手还是很有分寸滴,都是些卖力气养家糊口的老实人,不把他们逼急了,他们能放下吃饭的家伙?”
“不给钱,给不够钱,撂挑子不干,不是很合理的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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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庚巷上有棋盘园,棋盘园的木匠把狗腿子们,从寿庚巷打到了三十二间巷。福建这地方,自古宗族械斗就很厉害,武德极其充沛,各种土楼碉堡,所以出点事打一架很正常。求月票,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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