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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听到陛下询问,闭目良久,才开口说道:“陛下,若是大明军如此溃败,那想来,是欠饷已久,军士饥不果腹,骨瘦如柴,平日务农并无备战,疲于奔命而无丝毫军力,仓促上阵,又没有任何的士气,再加上轻敌才能导致如此溃败。”
“败到一路溃败其余两路大军皆风声鹤唳,作鸟兽散。”
这个时候,就突出陛下的作用来了。
陛下会让军士们饿着肚子打仗吗?不会,陛下宁愿自己饿着肚子。
陛下会让军士们欠饷数载领不到饷银吗?景泰年间发饷是月初就发本月饷银。
陛下会让大明军士用着生锈的长短兵,断了弦儿的弓箭去杀敌吗?不会,非但不会,陛下还搞出了黑龙炮,造了两艘战舰,浑身长满了炮管。
所以,景泰年间的大明军,怎么可能败到丧失了军队的基本组织度的地步?
大明不是没有这样的惨败,土木堡之战就是这样的溃败,出征之前,京营是什么样的状况,大明的文武们都清楚的知道,所以英国公张辅和兵部尚书邝埜才极力反对。
但是最终在皇帝的意志下,土木成行,成了大明身上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十年已过,陛下仍然忧心当年时,甚至成了心病。
即便是兴文匽武二十四年,大明京营战力尚可,若非稽戾王的驻跸意决战,土木堡之战也不至于打成这个模样,在这个过程中,指挥因素占了极大的比重。
“于少保所言,也是朕想说的,不要轻敌,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后勤朕可以用内帑去保证,但是轻敌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朱祁玉顺着于谦的话,将自己的观点表达的非常明白。
土木天变,说到底还不是稽戾王轻敌所至?
觉得瓦剌人是土鸡瓦狗,只要他去,就能赢。
分兵,并没有什么错,战术没有问题,那就是看发挥了。
“于少保,朕打算给邝埜赠荣禄大夫、少保,赐谥号忠肃,入英烈祠,上英烈册,给他儿子邝仪一个不视事儿的闲散官,不知于少保意下如何?”朱祁玉斟酌了下自己的想法,准备给邝埜正名。
“臣以为善。”于谦颇为认同的说道。
朱祁玉又看向了石亨问道:“武清侯以为呢?”
“我也一样,没啥意见。”石亨当然知道陛下要做什么,给邝埜正名,就是给稽戾王的墓志铭刻上一道名曰羞辱的痕迹。
邝埜是永乐九年的三甲进士,邝埜在财经事务上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在刚当进士不久,邝埜就解决了南京假通宝横行害民之事,抓了数十个盗铸豪户,不顾任何人求情,上奏请斩。
在倭寇进扰辽东时候,有一百多个戍守的巡检司军士失职遭到都察院弹劾,邝埜领皇命查办此时,最后发现这些军士并没有擅离职守,而是击退了倭寇,但是登记倭寇的功劳簿被巡检司书吏搞丢了,才闹出这种丑闻和诬告来,邝埜据实禀报,请旨饶恕这些军士。
而邝埜在陕西任按察副使,更是明察秋毫,在陕西混了个青天的称号,陕西治安清肃,贫寒之地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邝埜在军事也多有建言,陕西边方的很多方略都是邝埜在的时候提出更易,至今仍在沿用。
而在土木堡之战中,作为兵部尚书邝埜更是多次直谏,结果惹恼了稽戾王在门外跪了一夜,最终邝埜也没见到稽戾王,死在了乱军之中。
比较有趣的是,在原来的历史线里,给邝埜谥号、赠官、设立祠堂的时间,是在成化初年。
明英宗的大儿子朱见深登基之后,给邝埜正名了。
给邝埜正名,那不等于说明英宗不听谏言,导致土木堡的耻辱丧师,这不是昏聩的表现吗?
朱见深这么做,不是在伤他爹的面子吗?
朱见深大抵是不太在乎他爹的面子。
因为土木堡前前后后的所有事,都是朱见深登基后,找当事人修的史,明英宗在这个过程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记录的清楚明白。
朱祁玉之所以这个时候提出给邝埜正名,是学的胡濙的招数,叫旧事重提,把这件事勾出来,唤起当年京师痛苦而耻辱的记忆,而后为自己的北伐做筹备,凝聚人心。
胡濙不愧是狗斗了五十年的朝堂常青树,这些小妙招,极为好用。
讲武堂聚贤阁议事厅,陛下的心腹们,达成了一致,而后由兵部联名襄王朱瞻墡、昌平侯杨俊送文华殿廷议。
朱祁玉这刚用了午膳,还没消食儿,就看到了户部尚书沉翼提着下摆,急匆匆向着聚贤阁而来,很快在小黄门的带领下走进了讲武堂。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沉翼行了个大礼。
朱祁玉眉头紧蹙的看着沉翼说道:“免礼,今天怎么如此生分?”
进门就叩首,这不符合以前接见的习惯,朱祁玉是不喜欢人动不动就下跪,所以私下接见,很少让臣工下跪,但是今天沉翼这上来就跪,显然是有话要说。
“臣听闻陛下要兴兵北伐,特意
', ' ')('前来。”沉翼站起来说明来意。
“怎么沉尚书反对北伐吗?的确靡费钜万,那么远的地方又守不住。”朱祁玉倒是不意外的说道。
沉翼诨名沉不漏,那是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主儿,历来户部尚书都是坚定的反战派,打仗花销实在是太大了。
“那倒不是,臣是来跟陛下对一对这北伐的军备所需,早日筹备。”沉翼摇头。
他并没有反对北伐,而是来问陛下要军需清单的,陛下动兵喜欢料敌从宽,这筹备需要的时日更久,早做准备才好。
“哦,军备的单子,朕还打算等到廷议之后,再送户部。兴安,把单子给沉尚书。”朱祁玉颇为意外的说道。
他心中疑虑更重。
既然不是反对,沉翼为何进门就跪?往日里蹬鼻子上脸跟皇帝讨价还价的沉尚书哪里去了?
沉翼看完了单子,放进了袖子里。
“有困难吗?”朱祁玉笑着问道。
这些年陛下打仗的惯例就是料敌从宽,军备都是多多益善,陛下这份单子,倒是意料之中,他摇头说道:“没有。”
“嗯。”朱祁玉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只是依旧按照过往的奏对询问着户部诸事。
最近户部刚刚结束了年底大计,这刚喘了半天的气儿,就又碰到了陛下要动兵,而且是远征,这又得忙到脚打后脑勺了。
“去年起,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户部这件事办得很好。”朱祁玉对这件事极为看重,四差银就是一座百姓头上的大山,想要一下子把这座大山搬走不现实,但户部一直在做,而且进展极快。
“臣有时候就担心,这人多了,这劳保局的工作难以展开,普遍违法,就不好查处了,于少保也曾说过,这些势要豪右们都保持着高度的默契。”沉翼有些担心的说道。
人一多,这劳资关系就不好处置,这些势要豪右们一句,你不想干,有的是人干,道尽了其中的艰难。
朱祁玉倒不是很赞同的说道:“劳保局保护劳动,靠的是律法,这根准绳攥在朝廷的手里,不听话就勒死他,这不听话的死的多了,自然把听话的剩下了不是?”
“寄希望于劳动关系自发性改善,是一种幼稚,人少了,他们就不朘剥了吗?”
“不能奢求他们良心发现,更不能奢求这个世道自己会变好。”
各种势要豪右们私下里叫皇帝活阎王,不是没有道理的,不听话的都杀了,可不就只剩下听话的了吗?
沉翼细细琢磨了下说道:“臣谨遵圣诲。陛下,臣还有一事,臣请致仕的奏疏,还请陛下恩准放归依亲。”
朱祁玉一直盯着沉翼看,他思考了许久才问道:“沉尚书这心里对朕有怨气啊,北伐真么大的事,商议的时候,居然没叫上户部尚书,所以才致仕请辞?”
“臣不敢!”沉翼吓得一个激灵立刻俯首说道:“臣僭高位多年,未立寸功尸位素餐,朝臣早已多有指摘,臣实在汗颜窃据高位,诚请陛下恩准。”
“嗯?”朱祁玉终于品出了不对劲儿来,沉翼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本来就管着各官署的预算,这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显然,沉翼听到了什么风声,沉翼算账算的明白,可是这算计,他算不过一帮专门的害人精,斗不过,又没有那么多的圣卷照拂,自然只能避其锋芒了。
政斗中,能够明哲保身全身而退,已经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儿了。
“沉翼,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你详细说说。”朱祁玉选择了把话挑明白了说。
沉翼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道:“臣…臣确实是听到了,户部的司务最近听到了些风声。”
朝中的司务是九品官,就是各官署的秘书处,这些司务们,官位不高,可是这消息个顶个的灵通,彼此之间的消息不问来路,但求可靠。
这些消息,九成九都是极为可靠的。
显然,沉翼怕了,他心里不是有怨气,是没底气。
沉翼怕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不怕才怪,就那些断子绝孙的手段,润物细无声,的确是难以应付,若非襄王的圣卷足够厚重,早就遭重了。
朱祁玉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才发现这些事儿是从搞李宾言开始的,之后就是襄王,现在是沉翼,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软柿子,好捏。
“兴安,把朕准备给沉尚书的奇功牌拿来。”朱祁玉对着兴安说道。
奇功牌是早就准备好的,是对沉翼提出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并且坚决执行和贯彻的嘉奖,而且朱祁玉一直等政策落地,派出了缇骑去探访,才最终决定给沉翼。
这牌子早就打好了,上面还写着沉翼的名字,朱祁玉本打算等到过年的时候,上告宗庙后,再颁授奇功牌。
但有人不想让沉翼过年。
“这这,臣何德何能,这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臣只是提议,都是陛下主持,方有今天的成效,这这…”沉翼看着兴安端上来的奇功牌,上面还铭刻着事由与姓名,一时间有些慌神。
', ' ')('他提出来了,但是他做不到,最后还是陛下一力主持才有今天,他就是做了些本职工作罢了。
“不要啊,不要朕收回去了。”朱祁玉笑着说道。
“要要要!”沉翼接过了奇功牌,恭恭敬敬的行礼,俯首说道:“臣叩谢天恩。”
“不瞒你说,这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朕也给朕自己打了一块,你都说了,这个功德,朕也有一份不是?”朱祁玉示意沉翼平身,解释了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奇功牌,朱祁玉也领了一块,这是他的第二块。
朱祁玉的第一块是京师之战,上阵夺旗拿回了稽戾王那烧了半面的龙旗大纛拼了命挣来的。
而这第二块,就是十年之后的今天了。
朱祁玉自己一共就两块,可见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这奇功牌在他心里的地位。
这块奇功牌给了沉翼,就代表着从今天起沉翼沉尚书,就是皇帝的心腹了,像北伐这种机要事儿商议,是要叫上他的。
奇功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贺章为了坐稳左都御史的位置,把右手都丢了,成了独臂御史。
朱祁玉对着沉翼说道:“朕这皇位啊,一来是祖宗庇佑,二来,就是民心所向。朕有一块参政议政的通政司七品官牌,专门用来行走体察民情。”
“得民心者方能天下,才能安天下。”
“陛下圣明。”沉翼收好了奇功牌,底气立刻就足了。
沉翼走后,朱祁玉的脸立刻变得冰冷,他知道,有些人活得不耐烦了,着急去解刳院里住下。
“卢忠,带着缇骑,把这个在背地里使阴招的家伙,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揪出来。”朱祁玉对着阴影处的卢忠说道。
卢忠平日就在御书房,只是他待的位置如同把自己融进了阴影里,很难看得到,作为朱祁玉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朱祁玉这些年已经很少动这把刀了。
刀什么时候最让人害怕?在鞘里的时候。
锦衣卫这把刀很多年没有亮出来,有些人已经忘记了被锦衣卫支配的恐惧,朱祁玉很有必要帮他们好好回忆回忆,那种发自骨髓的颤抖。
这些文官们的逼逼赖赖,大多时候都是一些无聊的话,但是总归有那么几句是有用的,大明有三司,锦衣卫是法司之外的法司,法司之外有法司,朝廷之外有小朝廷成何体统。
非常时刻,就要动用非常手段,大明即将迎来永乐年后的第一次远征,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阴影中的卢忠走了出来,俯首说道:“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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