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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夜深,宫殿还是灯光通明。殿内一片狼藉,只余下数名大楚重臣还有北戎使团。
段玄璟脸色憔悴,沈重地盯着已被白布掩着的屍体。
「朕必会彻查谁是凶手,给各位一个交代。」
「狼主有心与大楚惠好,大楚却害我狼主!」兰歌霞激动得脸上染上桃红。「狼主一世英雄豪杰,最後不是死在战场上,却是被毒药这样不入流的手段害死。」
「大楚愿与北戎结为友邦,这次不幸绝非朕心所向。朕对杀害狼主之人的恨意不会比你们少。朕一定会不放过那阴险之徒。请你们先离宫,朕一有消息,必会告知,到时那杀人凶手必会随你处置。」
「我不走。我不相信你们,我要留在宫里。谁知道你们会不会隐瞒真相?」
「皇宫可不是你说想留就能留下来的地方。」贤王皱着眉头,眸光闪闪,锋利得足以震慑众人。但是,兰歌霞美目流露出坚定之意,纤细的身躯如松树挺直。
「皇上,外面的北戎战士得了一个命令。若没有定时得到我们的回音,就要不顾一切,铲平楚京。那三千士兵个个侥勇善战,以一敌十。在大楚援军来之前,半个楚京都要被毁了。」
「放肆!」
「你怎可扯上平民百姓!」周飞亭还未酒醒,仍是大着舌头。
「皇上别担心,他们的人手不足以攻进宫里的。」容知秋慢条斯理地说。
「容大人说得对。不过,狼主临行前已交代他的兄长,只要没有得到回音,就向大楚开战。现下周将军人在京城了,这北境应该会更易破了。」末了还加一句。「你不用妄想伪造回信,只有我一人知道正确的暗号。」
「兰行礼好大的口气,再硬气的人落到我手上都会知无不言。」
「容大人!」段玄璟立即喝住他。他本来就不想与北戎交恶,现在恶言相向根本无补於事。若是激得他一个玉石俱焚就不好了。
「皇上,依我看,兰行礼只是要待在宫中直得真相水落石出为止,这要求非常合理。」秦太博的语气染上一点焦虑。
段玄璟临虎难下,着太监总管的容知秋去安排北戎人的住处。兰歌霞一行人就在翠池殿住下来。
至於拓拔拔之死,在查案一事上,谁能与京务厂督主媲美?段玄璟即委任容知秋全盘负责此事,容知秋也就不多礼,马上离开宫殿去办事,黑色的披风也因他的快步而在飘扬。
「皇上对容大人未免过於信任吧。宫里的所有事都由他一人包揽在身。」
「皇叔,宫里的事他熟得很,派他准没错。」
「这熟是好事坏事说不准呢。」贤王摇一摇头。「...希望他不会辜负皇恩吧。」
段玄璟回到照影殿时已是三更天了。当宫人要关门为他更衣时,秦轻舟一个箭步跪在他面前。
「皇上,在北戎人走之前,请容许臣寸步不离地守护你。」
「轻舟,你已跟在朕身边一天了,应当十分疲惫了。哪怕你武功再高,人总究是要睡觉的。你乖乖回去自己的院子吧。」秦轻舟眼底真诚的忠心让他打从心底暖洋洋的。
「臣可站着睡。」
「站着睡?」
「以前,我每天只能在床上躺上二个时辰,就要起来读书习武。师父总要我扎马步好几个时辰,我便练就了可以一边扎马步,一边偷偷睡觉的绝活。」
段玄璟呆住了﹐下一刻立即笑了。自拓拔锋遇害以後一直紧绷的情绪终於得到一点舒缓。
「那你睡着时,有奸人进来的话,你不就不知道吗?那跟平常你在外面守夜有甚麽差别。」
「...我睡得极浅,若有一点声音,就算是老鼠的脚步声,我也必会醒来的。」
「那你睡着时,若朕翻来覆去,不就吵到你睡不着吗?」
「......」秦轻舟涨红了脸,呐呐说不出话来。
「好了,朕不逗你了。进来吧。」
秦轻舟喜出望外,退到一旁看着宫女为皇上更衣,一道火就从心口直烧到脸上。段玄璟一身素衣,披着青丝,凤目微开,有着睿不出的慵懒风情。
宫人都退去後,段玄璟瞧见他,不由担忧。
「轻舟,你是太热了吗?」
「不...」
「那就好了,你也快休息吧。放心吧,我怎会要你站着睡。」
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要一起睡在龙床上!?秦轻舟的心儿呯呯跳。
门被打开,几名宫人抬了一张软塌进来。
「你就睡在那张软塌上吧。」
「...是...」
翌日,段玄璟没去早朝,几位高权重的臣子都跟他一起去偏殿听御医的分析。兰歌霞一伙人亦有在场。由於他们进宫仓促,没有带衣服而来,都穿上宫人预备的楚服。
换上华衣锦履後,兰歌霞的美色更是袭人。俏丽似三春之桃,嫩红双脸似花明,两条眉黛远山横。玉带束在细腰上,濯濯如春月柳。连段玄璟都不由感叹北戎怎
', ' ')('会养出这天仙一般的人儿。不过,他也无非份之想,只是纯粹欣赏美人。
兰歌霞人虽美,身上却散发出不好接近的气息。他脸色凝重,专心听御医的话。
御医们不眠不休,已判断出拓拔锋的死因。他中了名为千机的毒。千机是由一种罕见药草提炼出来。千机在药店可买到,只是价格昂贵,只有达官贵人才买得起。单服千机是无害的,甚至可以用来治病。但是若有人服用过多千机,并在短时间内喝大量的酒便会身亡。
这样一来就简单了,千机在京中只有少数药店有货。他们只需要查出是谁买的就可以了。
这数日,朝上雀喧鸠聚,还未找出凶手,大家已在讨论是谁之过。文官责骂周飞亭拚酒惹来祸事,武官又喝道将军堂堂正正,下毒倒像是文臣才会用的手段。又有人讨论应该怎麽对侍余下的北戎人,有的主张开战,有的提议修书送礼安抚狼主之兄。
所有人争吵不休,让段玄璟十分头痛。贤王倒是十分安静,没有偏袒任何一派。
他好不容易熬过早朝,想独自静静时,那边厢又出了问题。兰歌霞和他的人要闯出宫外!
段玄璟立即赶去,兰歌霞手上正紧握着一封信,其他北戎人已打伤不少太监侍卫。
「住手!这是皇宫,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你看看自己的臣子写了甚麽乱七八糟的东西!?」兰歌霞把手中乱皱皱的信塞到段玄璟手上。
纸上字体优美,词藻华丽。段玄璟飞快扫过全文,随即血气攻心,把信狠狠扔出。
信中大意是自当日宴会惊鸿一督,他已为兰歌霞倾倒,虽然他是大楚之臣,却愿为他做任何事,只求月下一会。然後整篇就是在赞美他的美貌无双,犹如仙女。
哪一个不识相的傻子在这时候招惹北戎使者!?兰歌霞一不高兴,弄不好你就满府被灭了!朕这麽辛苦安抚他们的功夫一下子就打水漂了!
「这是谁写的?」信上没有署名。
「他说是礼部林明海大人托他送过来的。我们现在就去收拾他。」兰歌霞踢一踢晕倒在地上的太监。
「等等,他乃大楚之人,你脚下的是大楚之地,朕自会处理。」
「如此耻辱,我必须亲自奉还。」
就在他们要离开之时,秦轻舟与其他侍卫立时阻止,展开混战。
拳脚无眼,秦轻舟把一名北戎人踢开之时,那庞大的身躯就要撞到一直冷眼旁观的兰歌霞。
「小心!」段玄璟看兰歌霞细皮肉嫩,不像其他北戎人皮粗肉厚,禁不住来一次英雄救美,把他拉到怀里,险险避开。
他刚舒了一口气,想放开怀中美人时,就听到门声。
「我听到宫里出了事赶来,出了事是出了事,谁知原来是皇上的私事。」
他抬头只见贤王眯着眼,手上拿着被摊开的信。
「我都不知道你的文采如此风流。」
「皇叔,朕可以解释...」
贤王扭过头,快步走开。
就在段玄璟惊慌失措之际,全无尊敬的声音从怀中传出。
「...你还不放手。多管闲事,我明明自己就可以避开的了。」
不出一日,外头已传出不堪流言。
皇上看中北戎人兰歌霞的美色,强行留他在宫中,写情书表白心意,更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上下其手,引起北戎人的反抗,和侍卫大打出手。
不少臣子听到都大骂昏君,在如此时势,还有心情去和北戎的使者厮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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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大人,我们德成堂的客人哪一个不是贵人。我们绝不能随随便便把客人买了甚麽药透露出去的。」李老板有一张和蔼可亲的圆脸,话里却绵里藏针﹐让人知道他不是个软柿子。
哪家人买了几钱红花,哪家人买了几两砒霜,他的药单都写得清清楚楚。有些人买了药作下作事、有些人得了不可告人的病,这些都可成为有心人的把柄。若被人知道药单从德成堂泄露出去,德成堂就完了。
「我不会将药单带走,只会现在看一眼,抄几个名字,看完就走。这已经是我的让步了。」
「容大人,这实在不成!」
李老板还在时,只感到一阵劲风拂面,一把短刀已不偏不倚插在母指和食指之间,在他的梨木柜台上留下痕迹。
这下子,他才後知後觉地发抖,母指的玉指扳和短刀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你家有再多的药也治不了断手吧?」容知秋目光冷厉,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容知秋动作一气呵成,又狠又准,没有迟疑,应是斩了很多人的手才练成。
李老板本来还想把贵人名字抬出来给自己撑腰,可是最终还是识趣地把话吞回肚子去。
他认识的每位贵人都比斗不过这尊活罗刹。
他叹了一声,便把六个月前开始的药单拿出来。千机制作完成後,只能放上六个月。因此,他只要求六个月来的药单。容知秋专注
', ' ')('地看着每张药单,又使下属抄写买了千机之人的名字。
过了两个时辰以後,他们才终於翻完药单。
「无人会知我来过的。要不然我怎会玄衣夜行,只领着几个人来?我同你一样不欲声张此事。」
「唉!只是...谁不知容大人是拷讯的第一把好手,你把人拉走的时候,大家不就知道是从我这里透露出去的了。」
「...我不会拷讯你的客人。」
尽管李老板得到容知秋的诺言,可是他整夜都没盖上眼睛,盼望明天不会有客人的坏消息。
另一边厢,容知秋一回到书房,立即提笔默写一些比较重要的药单。
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他有心不让人知道。所以刚刚他明明可以记住买了千机的人名,他却偏偏要下属抄写,自己则专注记住大官的药单。
依着同一法子,他已经从不少药堂得到了私密的资料。
有的人染上风流病,有的人吃着禁药。
想到以後这些隐私可助自己一臂之力,容知秋细长的眼睛终於露出一丝笑意。
大大鼎鼎的白毛恶犬可是吃骨不留渣。
在殿上,段玄璟与数名重臣都等着容知秋调查的结果。容知秋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皇上。
段玄璟眼下微微发青,整个人也好像瘦了点。可是,他眼内满是对自己的信赖。
掩住心痛後,容知秋冷静地向段玄璟禀告。
「这半年来,买了千机的只有六十七人。臣已派人去看他们有否与宫人接触,又或是有参加晚宴。有十六人可以剔除嫌疑,余下的还在调查中。」
「容大人雷厉风行,卓有成效,看来不日这宗案子就会水落石出。」段玄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兰歌霞给其他北戎人翻译以後,北戎人开始激烈地争论。
「他们说我们还要等好久才能抓住杀害狼主之人。为何我们不一下子就把他们全都抓住拷问?」兰歌霞道。
「这其中汲及不少朝中高官,需小心行事。」
「京务厂不就是出名不分青红皂白,先捉了再说吗?」秦太博厌恶地看着容知秋。
「那我必会依太博之言好好使出我的拿手本事也不成。」容知秋的声音阴阳怪气。「太博当正公正严明,绝不纵容自己的亲人。」
「你在说甚麽?」
「太博不知道吗?你的小女儿的丈夫也在名单之中。」
「尔敢!?」
「容大人别跟太博说笑了。朕知道你办事辛苦了,你先退下吧。」段玄璟立即打圆场,那张冷洌如锋刃的脸庞顿时柔和起来。
容知秋正要转身离开时,一直沈默的贤王终於开口。
「慢着,容大人好像还有些事情没有上报?」
贤王意气风发,彷佛胜劵在握。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高高举起。
「皇上,这张药单就是证据了。有人把这张药单呈给王府,要本王揭发容大人的。」
他把这张纸给众人传阅,最後是秦轻舟小心翼翼地呈上给段玄璟的。
「...知秋,这张药单是真的吗?」
二个月前,容知秋买了十两千机。
「...回皇上,臣确实是买过千机,但臣没有下毒。臣...」
还未等容知秋说完,段玄璟的洪亮声音响彻整个殿堂。
「朕相信你。」
然後,他就好像从未看过那张药单一样看向众臣。「你们若无其他事要禀告的话都退朝吧。」
「皇上,不可姑息养奸!」
「皇上不可为了私情而不顾国事!」
「皇上,不要被小人蒙蔽双眼!」
众臣的谏言犹如潮水袭来,想把他们狠之入骨的佞臣吞没。
「静。」
声音洪亮,隐含愠怒,那股霸道化为一只无形大手紧捏着众人的喉咙。
段玄璟站起来了。他脸上
「就算容大人买过千机,你们也没有证据指出他下毒。朕不会让人给容大人扣上不实的罪名。」
「...皇上,容知秋必须被刑部扣押受审。若容大人当真是无罪的,自然会被释放。」
「你怎麽不把所有买过千机的人都送到刑部去,却单单坚持要扣押容大人?」
「容大人作为太监总官,在宫中下手的机会可多了。」
「容知秋不入狱的话,臣就长跪不起。」
「好,你就一辈子都不用起来了。」
那是真龙之威...
一向不被他们放在眼内的皇帝今日终於发威了,竟咄咄迫人到叫他们头皮发麻,喘不过气来。
其中数人心情尤其复杂。
周飞亭第一次意识到他呵护的「小娘子」乃真龙天子。
左晚衣想到自己平日多次对他不敬而庆幸自己从没承受过他的怒火。
而贤王一向从容的面具仍出现裂痕,他很快就回复傲气。
', ' ')('就算是真龙又如何,他亦是一条九天金龙,看他如何把幼龙扼杀!
「皇上,不管怎样,若今日容知秋不被扣押的话,众怒难平﹐我愿以死相谏。」
「皇叔﹐你这是在迫朕吗?」
重孝的段玄璟不可能让贤王受半点伤害。
在贤王眼神的示意下,秦太博和周飞亭也同声同气地说愿以身明志。
被这三个人围攻,段玄璟才招架不住,汗流浃背。
他身处死局之际,容知秋终於开口。
「皇上,臣是清白的,真金不怕红炉火,臣愿意受审。」
段玄璟不可置信地看着容知秋,他从龙椅下来後走到容知秋面前。
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扶起跪着的容知秋时,他却在众目睽睽下低身抱着容知秋的肩膀。
「爱卿受委屈了。」
段玄璟不再是以前偶尔会哭鼻子的小皇子了,可是他的颤音还是跟当年一样。
容知秋很想抬起双手,回抱段玄璟,可是他是个太监,是个臣子,他不能,他不敢。
一瞬间,贤王被迷惑了。
璟儿真是太天真,太傻了。为甚麽他可以完全相信容知秋?
到底他有甚麽是他所久缺的,足以让容知秋这无心之人抵死效忠?
明明容知秋已被扣下,这一刻他却没有胜利的喜悦,却有说不出的烦躁。
不单是贤王,其他人也被眼前一幕所摄住了。
一个是权宦佞臣,一个是妖帝暴君,偏偏这一刻却流露出真诚的君臣之情。
不过众人很快就清醒过来,为容知秋的受难叫好。
就在容知秋被人拉下之时,他突然往皇帝耳边低语。
「放心吧,臣必会在皇上生辰前回来与你庆生。」
直到再也看不见容知秋的身影,段玄璟才举手摸上耳垂。
刚刚容知秋的嘴唇擦过他的耳垂。明明那双唇是如此冰冷,可是,他的耳垂却变得如此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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