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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楚小少爷便同这位谢团长成了极要好的好朋友,每天都摽在一块逛街游玩,把曾经的那些“知己”、“至交”统统忘在了脑后。
礼拜五,演讲辩论大赛便要正式开赛。比赛前一日,陆卫明特意向楚公馆去了电话,这才让楚小少爷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曾答应了这位旧宠要前去观看他演讲的英姿。
既然对方特意将电话打进家里提醒,那他自然是没有不去的道理。然而这边心里又十分依恋风趣幽默的谢子诚,一日见不到便要抓心挠肝的思念,于是楚小少爷在电话机前转了几圈,最终决定邀请对方与自己一同前往,就当是“接受先进文化熏陶”。
隔天,陆卫明穿着那日楚瑄给他购买的灰条纹西装,油光水滑地在辩论席上亮了相。
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陆卫明虽然只是一介普通家庭出身的学生,但有了这一套高级西装的衬托,整个人都英气勃发了起来。加之他身高腿长,容貌端正,肚子里又确实是有几两墨水,几轮演讲过去,单是靠气势便已将对手折服,收获台上台下芳心无数。
颁奖时,他志得意满地朝台下望,想要从楚瑄那里获得赞赏。然而一眼望过去,他便忍不住绷紧了嘴角——楚小少爷压根就没往台上瞧,身子整个偏向一旁,正在同身边的那位男子说笑。
陆卫明是不愿意同楚小少爷生气的,他总觉得楚瑄像一只纯真烂漫的、柔软可亲的小动物,心地善良,凭着本能与人交好。况且他得了人家不少好处,还一直没有机会回报,又哪里有资格生气呢?
但要说心里不憋屈,那也是假话。自己卯足了劲想要在他面前一展风采,可是他却连瞧一眼都惫懒,实在是让人失望。
说到底,还是楚小少爷身边那家伙太惹人厌!不想来观摩比赛,那就不要来,来了之后又不认真看,还带动旁人走神闲聊,真是没有礼貌!
如此一直憋着气捱到比赛结束,陆卫明一张俊脸拉得老长,丝毫不见获胜的喜悦。散会后便耷拉着脑袋拒绝了同学们一同出去庆祝的邀请,只想赶紧回到宿舍蒙头大睡。
偏偏这时,楚小少爷忽然又想起了此行原本的目的,带着谢霖一路找过来,真心实意的夸赞了陆卫明一番,又十分热情的介绍谢霖给他认识,还张罗着要请二人一同到东洋馆子里吃饭。
陆卫明虽然心里泛酸,左右看谢霖都不顺眼,可是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不情不愿地握了手,跟在他俩身后,垂着脑袋边走边胡思乱想。
及至三人走到校东侧荷花池旁,陆卫明忽然脑内灵光一闪,发现了一样刚刚差点漏过去的重要信息,于是立刻停下脚步,大声冲谢霖道:
“唉,你站住!”
前面二人听他呼唤停下步子,满脸疑惑的回身看他。
陆卫明皱起眉头,极失礼的抬起食指指向谢霖的胸口,责问道:
“雪桥刚才介绍说你是32师的团长?方禄方长丰的手下?呵,那不就是去年在东营霸占民女,当街打死学生的那帮混蛋丘八吗?!”
谢霖骤然听见此话,心里也是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而那边陆卫明却像连珠炮似的,把自己了解的事实全部向楚瑄诉说起来。
“雪桥,你不懂这些,我在学生会当干部,听得却是很多。32师是个什么地方?那简直就是恶人谷、畜生窝!打起仗来总是节节败退,四处抢掠倒是冲在最前面。你说,从那师里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人吗?”
“啊?什、什么……”楚瑄张着嘴巴一脸茫然。陆卫明的话他听得清楚,但信息量太大,脑筋转不过来,暂时还不能做出分析。
倒是谢霖,听到这话立刻便绷紧了神经,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寻找应对之策。
陆卫明说得没错,这32师在华北这一片几乎可以说是臭名昭着一类,由上至下均是统一的坏胚子,横行乡里霸女敛财,没有他们干不出的事。谢霖混在这么一群人里面,虽然不至于丧尽天良,可是耳濡目染的也干了不少坏事。
不过他的脑子毕竟还比较灵光,知道待在这种地方整天搜刮小钱欺压平民是出不了头的,只有攀附上真正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那才有可能一飞冲天,扬眉吐气。
至于陆卫明说的那件事,倒还真不是他干的。他虽也一肚子坏水,但还不至于像土匪似的搞什么烧杀抢掠——强拧来的瓜,吃着也没意思,要就要别人心甘情愿地侍奉他才舒服。
跟楚小少爷好了这些天,他知道若是想靠着楚瑄继续往上爬,自己的背景迟早是得主动坦白的;然而没想到,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竟然就这么突然的被这个书呆子似的穷学生给当场点破了,叫他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雪桥,你听我的,”陆卫明义愤填膺的控诉完,立刻走过去拉住楚瑄的胳膊,宣誓主权似的将他牢牢护在身后。“这个人接近你绝对是没安好心,你千万不要再同他来往了!”
“这……这不能够吧?”楚瑄听他这样一说,心里也有些打鼓,两只大眼睛骨碌碌在二人间转来
', ' ')('转去,将信将疑地说:“卫明,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脑筋迅速转过一圈,谢霖心里有了对策。他略略一皱眉,摆出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摊手说:
“这个……陆同学其实说得没错,谢某所在的32师的确是劣迹斑斑,上不得台面。但请二位放心,我本人是绝对绝对没有做过那些欺男霸女的坏事的,只是身在军营,又力小言微,所以实在干涉不得。”说着,他又苦笑起来,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雪桥,之前我自尊心强,不好意思同你说。其实我在32师,因为不肯同流合污,所以一直倍受排挤,几乎就是……哎,算了,我也知道这种事情说不清。二位若是实在介意,那么就此别过也好,日后等我彻底脱了身,再来与你们叙旧,如何?”
说完,谢霖便操起一副绅士做派,像模像样的冲二人点了点头,便利落转身,打算就此离开。
“哎,子诚!你不必这样,我当然是相信你的!”见他真的要走,楚小少爷心里一急,连忙从陆卫明身后窜出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又回头说道:
“卫明,依我看,倒也不必如此武断。交朋友嘛,道听途说哪有自己亲身接触来得实在?相处久了,是黑是白自然会有分辨,若是因此错失良友才是大大的不值啊!”
被楚瑄用那样诚恳的眼神盯着,陆卫明有点底气不足,可是一抬头看见那人嘴角若有若无的讥讽笑意,他又忍不住又火大了起来。
“你笑什么?32师里上下一般黑,哪里会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好人!你不要再装模作样的欺骗雪桥了!”
“我哪有?”谢霖一摊手,面上一派无辜。“该解释的我也解释尽了,你还要我怎么证明才好?”
“你还装?!”
陆卫明平常交往的都是文人学生一类,偶有几个像楚小少爷这样爱玩爱闹的富家公子,却哪里见过像这样假惺惺而又不要脸的混蛋丘八?
连日来堵在心里的郁闷和酸涩立时被谢霖的无耻模样点燃,陆卫明浓眉倒竖,大踏步上前扯住了那人的领子。
“哎,哎,陆同学,你这是做什么?”
论身手,三个陆卫明也打不过一个谢霖;但当着楚小少爷的面,他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本性,既不挣扎也不还手,任由对面人拉扯。
“哎,卫明!你这样又是何必呢?多不好看呀!”
眼见着二人撕扯起来,引来旁边不少路人驻足围观,楚小少爷额头冒汗,忙不迭地去拽陆卫明,想要阻止这场纷争。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混乱,不过谢霖的心里一点也不慌。眼角一斜,他瞥见楚瑄正一脚踏在池塘边的青石上,于是脑袋里立刻便生出一计,趁乱探出腿往那青石块上一蹬,同时扬声叫道:“哎,雪桥!你当心!”
片刻后,一声大叫伴随着“噗通”的落水声响起,纠缠之间,楚瑄的身子一歪,竟是合身跌进了荷花池里!
“雪桥!”
池塘里的人张着胳膊拼命挣扎,谢霖当机立断,脱了鞋子和外套便跳下水去营救,只留陆卫明在岸边急得跺脚——不是不想救人,可他也是个旱鸭子啊!
好在池塘里的池水不算很深,谢霖力气大,夹着楚瑄三两下便游了上来,湿淋淋地坐在了地上。
有人落水可是新鲜事,听见声响的学生们纷纷围聚过来,不远处的汽车夫小王也一溜小跑冲到了三人身边。
“哎呀!我的爷啊!你这是咋了?咋还掉水里了呢!”
楚瑄呛了两口水,正在奋力咳嗽着,自然是无法回答。
陆卫明犹豫着想要凑过去看看情况,但心里又有些发慌,感觉自己是闯了祸了。
“雪、雪桥,你没事吧?”
楚瑄想回他一句没事,但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好像是被刚才的一通挣扎搅浑了脑浆,嘴巴开合两下竟吐不出声来,只咳出一口池水。
谢霖抚着他的后背,心说没想到这小少爷的身子骨竟然这么脆弱,只是落个水就搞成了这副模样。但不得不说,楚瑄这个样子反而是让他更加地有机会发挥,不用多费力气就能演出十足关心的模样。
皱着眉头拍了拍怀里人的肩膀,谢霖也不理一旁慌张的陆卫明,单是弯下身子将人打横抱起,冲汽车夫小王大声道:“愣着干嘛?赶紧开车去,带你们少爷上医院!”
小王猛地一拍大腿,幡然醒悟似的转头跑了。陆卫明心焦的跟在他们身后,想要一同前往,然而刚刚走到车前,谢霖便在里面啪地一声关闭了车门,只留一串尾气打在他身上。
呛几口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楚瑄是少爷身子,在车上缓过一阵也就好了很多。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二人还是将他送进了教会医院,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通。
检查过后,楚瑄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坐在医院里的长凳上,有些抱歉的拉住了谢霖的手。
“哎,子诚,这事怪我,实在是太不小心了,害你也跟着受苦。”
干净衣服是小王趁楚瑄在医院检查的时候跑出去买的,只买了一套
', ' ')(',没带谢霖的份,所以此刻谢霖的身上仍是穿着那套湿淋淋的衣服,短发也是一片凌乱,狼狈不堪。
然而面对着楚瑄,他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潇洒模样。反手回握了一下那只细腻白皙的手,他一派轻松地说:
“哪有?你没事就好,别在意这些。天气热,我就当是冲了个凉水澡嘛,正好消消暑,舒服得很。”
楚瑄被他逗得“扑”地一笑,“都十月了,哪还有什么暑气可消?你可真会逗我。哎,池塘里的水不干净,你到我家里来洗个澡吧!我好顺便找件干净衣服给你穿。”
谢霖眨了眨眼睛,微微牵起嘴角:“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客房里洗过澡,楚瑄果然拿了一套新衣服来,外面是短皮衣加长裤,内搭格子衬衫,正是如今租界里流行的时髦款式。
谢霖体型结实健壮,肩膀宽阔,穿上这套衣服更显得身高腿长,气度不凡,双手插进裤袋的样子酷似当今大热的电影明星。
楚瑄围着他转了两圈,不知怎地竟有些面红心跳,心里忍不住泛起些有的没的的别样心思。
中午一番折腾,二人自然是没有吃过饭,这会儿到了楚公馆里,楚瑄便叫家里厨子迅速准备了一些,带着谢霖到餐厅用餐。
不过,虽说是“简单准备”,但仅仅十来分钟,餐桌上便摆满了各色食物,从主菜到点心一应俱全。
谢霖看着桌上的那些菜色,心里忽然有些震动。
他不是没见过有钱人,以前接触过的几个高级军官就算是够有钱的了,但来到楚公馆,这里的阔气似乎更上了一个档次,简直不像是他这等凡人有资格沾得到的。上次随方师长赴宴,他只到过宴会厅,没机会进去别处,也没闲心四处打量;这次楚小少爷带他一路进到客房,换好衣服又下楼转了转,他这才觉出此处不同寻常的豪气——地方大且不说,单是卧室里的一个摆件,恐怕就能抵得他好几个月的薪水!
走神间,楚瑄已亲自为身边人摆好碗筷。一抬头,他看到谢霖的面色似乎有些古怪,于是便有些担忧地问道:“湘菜……不合你的口味吗?”
“哦,没有。”谢霖回过神来,立刻牵着嘴角露出微笑。“我只是在想——看你白白净净的,没想到还挺能吃辣嘛!”
见他面色恢复正常,楚瑄也松了一口气,举起筷子洋洋得意的说:“那是!我可是相当能吃辣的。小米椒你知道吧?我能拿它拌饭吃!”
“哟!那可是真厉害。”
二人边吃饭边聊天,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钟头。快吃完的时候,楚大少爷从前厅踱了进来,笑眯眯地打招呼:
“二位下午好啊。雪桥,你怎么回事?怎么还能掉水里了?”
楚瑄放下筷子,撇了撇嘴,“就是不小心呗,别问了!”
谢霖一见他进来,脑袋里的弦立刻绷紧了,迅速站起身来回道:“楚军长下午好。这事……唉,其实都怪我。原本是跟人发生了一些摩擦,雪桥想阻拦,结果一时没留神,脚下便踩空了。都是我的错,实在抱歉。”
话音刚落,楚瑄立刻大声反驳道:“哪有?意外而已,跟子诚没关系。我看,多半是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犯了忌讳,才会如此倒霉。”
楚钰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他俩一唱一和,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不知今天这事到底真的是意外,还是另有什么古怪。
不过挠了挠下巴,他决定还是先不下判断,由着他们交往,等自己再仔细观察一阵,真正发现马脚再出手干预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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