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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谢霖果然提着一只藤箱来军部报道了。
尽管昨天受了楚钰一番羞辱,可是谢霖心里明白,此时的自己并没有谈论自尊的权利。别说是被嘲讽两句,就算人家抽他耳光,他也只能乖乖接着。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首先别把自己当回事,睡过一觉,第二天醒来该怎么着还怎么着,等日后出了头,再把丢弃的东西捡起来也不迟。
办公室里,楚钰把谢霖喊过来之后,却是半天没有开口,既不吩咐事情,也不招呼他就座,单是跷着腿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他倒不是故意给谢霖下马威,依二人堪称云泥之别的身份地位,他根本不需要靠这么做来显示尊贵。他只是在思考,既然把人给调来了,那应该安排到何处去呢?
重用是肯定不能重用的,且不提这小子是不是藏着些暗心思,单单是能力方面就让人怀疑——32师那种破地方,能出几个有本事的人啊?但要说下放到底层扔他个没油水的闲职,他又怕这小子趁他不注意闹幺蛾子,那可真不够他烦的!而且,本来这事就是无奈之下捏着鼻子答应的,要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没点代价的就顺了那小子的意,他自己心里都还要不爽呢!
于是思前想后,楚钰决定先把这人调到自己身边当勤务兵。一来这职位不需要什么特殊本领,只要听话肯出力就行;二来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也好看管,省得他不老实;三来嘛,既然是勤务兵,那肯定少不了要跑上跑下伺候长官,闲得没事的时候就支使他干干活打打酱油什么的,也算是能出一出胸中的一口闷气。
主意敲定,他把跷起来的腿脚放下,手指磕了磕桌面,一派自然的说:
“小谢啊,我想了一下。你刚来我们部队,对这边的战友及环境还不熟悉,我也不好随便安排工作,你就……先跟在我身边做事吧!”
谢霖站在书桌前等得脸都僵了,听到他发话,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迟疑着问:“好的。那么……请问具体需要属下做些什么工作呢?”
楚钰打了个响指,轻松道:“内勤工作,还有外勤工作,总之就是一切长官吩咐你做的工作。”
这下谢霖听明白了,楚大少爷这是想着法的要折腾他呢!然而调都调过来了,现在大头头压在面前,由不得他说一个“不”字。哪怕心里是万般的不乐意,他依然只能调动着僵硬的五官,露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颌首答谢对方的“好意”。
果然,来到楚钰手底下之后,谢霖立刻便丧失了之前的清闲自由,名义上是主管内务的勤务兵,实际上管它什么内务外务杂事琐事,只要长官一声令下,他就得催动着两条腿四处颠簸,有时候足能从清晨起一直忙活到深夜里,连口热饭都吃不着,累得两眼昏花,几乎沾床就着,再没心思去挑逗楚小少爷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楚大少爷分派给他的任务倒并没有多么苛刻繁多,只不过他初来乍到,作为一颗尚未严丝合缝嵌入内部的小齿轮,必然会受到多方的摩擦磕绊,无法利落顺滑地完成工作。再者,他原先从底层一路爬上来,直到进入32师捡了个团长身份,基本都是靠得些歪门邪道的功夫,然而真要论起正儿八经的军事才能,他却依旧还是差些意思。所以一来到这里,他就仿佛是白蛇喝了雄黄酒,时不时地便要原形毕露,被楚钰笑话个够呛。
不过,谢霖这个人也有一点厉害之处,就是十分能忍,耐得住嘲讽,且很有一股子拼命往上挣的狠劲。
缺乏军事常识不要紧,玩命补就是了,有什么难的?想当初刚从老家出来那会儿,他连个洋打火机都没见过,给长官点烟时差点烧到人家胡子,被人指着鼻子好一通谩骂羞辱,现在不也是都熬过来了?
所以这一通折腾下来,谢霖不仅没像楚钰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夹紧尾巴主动向他讨饶,反倒是在捱过最初的一阵子不适应之后,迅速地成长起来,很快便在军中混得如鱼得水,好友遍地。
对此,楚大少爷心里既存有轻视与不忿,但又隐隐生出些类似于欣赏的情绪——撇开他当小白脸一事不谈,在其他各方各面上,倒也还算是个有能力有本事的,值得培养提拔。不过有自家弟弟横插在这里面,他怎么看谢霖怎么不顺眼,能不打压就已经不错了,想要重用?下辈子去吧!
元宵节,楚司令在家中摆了酒会,宴请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以谢霖的级别,其实是不够格参加的,但架不住楚瑄在家里耍熊闹着要见面,楚钰只好捏着鼻子把他暂时提职,作为副官跟随自己出席酒会。
楚小少爷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任性妄为,但谢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决不可得意忘形的。
在酒会上,他严格奉行了作为副官的行动标准,不出风头不争艳,一切唯长官马首是瞻,分内之事做得滴水不漏,饶是楚钰用最苛刻的目光去审视,也未能挑出一星半点错处来。
酒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散场,楚瑄有点发困,抽空跟谢霖腻了腻便提前回房睡觉去了。
楚司令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回到客厅内一屁股坐下,长长地呼出了一
', ' ')('口气,揉着眉心闭目养神。
“司令,喝碗汤么?厨子新做的,可以解酒安神。”
楚司令抬头,见一位军官模样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正端着一白瓷小碗恭立在侧,面上神情关切而坦然,并不见谄媚之气。
“嗯,来一碗。”
接过小碗一口干下,里面的汤汁酸甜芬芳,口味极佳,叫他霎时神清气爽了不少。
将瓷碗搁回青年手中,楚司令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问道:
“小子,你是……楚钰的手下?”
谢霖微一弯腰,不卑不亢地颌首道:
“回司令,是的。属下在楚军长身边暂任副官一职。”
“哦——”楚司令点点头,恰巧楚钰此时也踱了过来,他便冲他招了招手,夸赞道:
“你手下这个小兵不错,气质沉稳,也够伶俐。小子,你是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啊?”
“司令,属下姓谢,单字一个霖。老家是吉林四平的,小地方。”
“哟,巧了,咱俩是老乡!”
这倒是没想到,谢霖小小的吃了一惊,迟疑着问:“是吗?那可太难得了。但我记着司令……不是湘军出身吗?”
“是啊……”楚司令从烟盒里磕出一支香烟,翘起腿来,目光虚虚地望着灰白色的烟雾,似是回忆,似是喟叹。
“我十六岁从老家跑出来,跟几个同乡一起,一路向南去到了广州。当时中山先生正在组织起义,要建立新政府,我觉得挺有意思,就也一头扎了进去,跟大家一起天南海北四处闹革命。后来新政府失败了,我自己有了点小兵权,就待在湘军里跟着谭将军混。再后来,我有一次到天津办事,在那里遇到了我夫人,所以啊,后来就扎根在这了。”絮絮叨叨的说到这里,楚司令的神情变得十分柔和,眉目弯弯,唇角带笑。
谢霖一脸崇敬的在旁边不断点头,楚钰则是轻嗤了一声,心说老头子真是喝大了,跟这么个屁都不懂的臭小子有什么好聊的?
楚司令对于他的腹诽丝毫不知,他拍了拍谢霖的肩膀,又问道:“那个……那个谁……小谢?咱老家现在怎么样?我都二十多年没回去过啦。”
听到此问话,谢霖顿了一下,表情略略有些黯淡。
“那边……不怎么好,全被日本人占领了,大家都得看他们眼色过日子,反正是……挺苦的。”
“哦……是啊,东北现在成日本人的地盘了……”
楚司令狠狠地又吸了一口香烟,徐徐吐出烟雾,眼里尽是迷茫。
室内一时无语,呈现出诡异的寂静。
谢霖正想着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忽听楚司令狠狠拍了一下茶几,厉声痛骂道:
“他娘的一帮操蛋货!整天就知道内战!日本人都骑在咱们头上拉屎了,他屁也不放一个!真好意思腆着脸当那个委员长!要我说,自己人跟自己人有什么可打的?那共匪再坏,坏得过小鬼子?不赶紧想办法把倭寇打跑,在这窝窝囊囊的是玩什么呢!”
没想到楚司令竟然敢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口无遮拦,楚钰心里一急,赶紧出声阻拦。
“哎,哎!爹,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委员长肯定也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咱们踏踏实实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完了呗。”
楚司令本来心情就不爽,听他这么唱反调就更是来气了,腾地一下站起身子,指着他的鼻子怒道:
“我乱说什么?我哪句话乱说了?老子看不惯中央那帮人很久了!他们过得滋润,整天灯红酒绿的,就一点都没想过东北这帮老百姓的日子怎么过?咱们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土地,由不得日本鬼子祸害!小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见楚司令转向自己,谢霖立刻挺直身子,掷地有声的回道:
“司令说得对!来日若是有机会去打日本人,谢某一定第一个报名!为国出战,死而无憾!”
“好!说得好!小伙子有志气!”
眼见着二人成了哥俩好,楚钰在一旁气得直磨牙,可又不敢当面忤逆老子,只好沉声冲谢霖低喝:
“闭嘴!这有你说话的份儿?!赶紧给我滚蛋!”
“你给我滚蛋!”楚司令长臂一伸,揽住谢霖的肩膀,同时出脚狠踹了楚钰小腿一下。“没出息的东西!好日子把你惯坏了!小谢是个好样的,明天你赶紧把他给我调过来,放在你手里——屈才!”
直眉瞪眼的开合两下嘴巴,楚钰额爆青筋,一句话也说不出,活活气成了一只大河豚。
第二天白天,楚司令醒了酒,发现身边恭恭敬敬地摆了一张誊印的委任状,原来是楚钰遵从他的指示把谢霖调到他手里来了。
揉揉鼻子,打个哈欠,楚司令慢慢回忆起了昨天晚上的种种,心里略略也有些汗颜。他是太久没见过老乡了,平时又没几个能聊聊知心话的朋友,所以一时激动,酒后就发了癫。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左右就是调了一个小兵到手底下,若是能力不行,就给他个领钱的闲职下放出去;若是真有本事,那么留下来
', ' ')('当人才培养也未尝不可,反正怎么着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于是就这样,谢霖靠着意外的同乡身份,以及适时的严肃表态,顺利脱离了楚钰的掌控,来到楚司令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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