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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家疗养院一呆就是三天。
铺天盖地的白色占据了眼球,温悦铎后脑勺枕在双手上,仰躺在十六年都没睡过的舒服的软床中,却觉得陌生而可怖。
他一直在做梦,梦到温家老宅里那个疯狂的女人。女人挥舞着手里的剪刀,将头发零零散散剪落,嘴里却念叨着上帝,念叨着宽恕和原谅。
然后画面一转,女人重病期被软禁在医院,她在画板上神经质般涂抹。脸上,身上,窗帘上,地上洒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
“小铎,妈妈爱你,和妈妈一起走吧。”女人的表情分不出哭笑,死死抓着他往阳台那边走去。
“不,我不!”温悦铎害怕地往后撤,才七八岁的他手劲太小,根本甩不开楚兰轻的手,只能被带着往窗户那边走。
楚兰轻眼睛血红,用力掰正他的脸,狰狞道:“这有什么好的,上了天堂什么都有。”
“我不想死,妈妈,我不敢跳。”温悦铎拼命摇头,哭得很凶,外边响起了细细簌簌的脚步声。
楚兰轻猛然看向门口,一把推开温悦铎,“懦弱,你就继续和他们呆着吧。”
“妈妈——”温悦铎大喊出声,女人已经像翻飞的白鸟般坠了下去,那张惊艳的脸摔得血肉模糊。他看到门口面色严肃的的温雉,管家,甚至还有彭国方和彭丽婷。
温雉的脸扭曲而愤怒,摇着他的肩膀质问,“你都这么大了,为什么看不好妈妈!”
“你刺激到她了对不对!”
“都怪你,要不是你妈生你的时候难产,子宫泵血,最后也不至于体弱成这样。”
“你妈精神出了问题,都是你造成的!”
......
彭丽婷在一旁劝说:“温雉,别骂了,他毕竟是个孩子啊。”
“孩子?”温雉冷笑道,“他出生就差点克死他妈,现在又逼得他妈自杀。”
温悦铎听着温雉对于他的判决,恍然间瞥到彭丽婷和彭国方的目光,小时候他辨识不出,后来知道那是变味的释然和放松,甚至像一种幸灾乐祸。
温悦铎缓缓睁开眼,身上已冷汗涔涔。
逃离了十六年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回到这里,嗅着难闻的消毒水气息,囚禁从来都是他命运的主题。
他记不清很多事,却记得小时候楚兰轻温柔地抓着他的手教他画画,连眼神都那么慈爱,是和梦中形象截然相反的人。
可是楚兰轻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可怖?
他没有印象。
脖子泛起轻微的酸疼,他手指伸进脖子和领子指尖的缝隙里,摸到伤口。温悦铎的思绪冻结,难以表述当前的滋味。
被异物贯穿的巨大痛苦还留在体腔内,当着一百号人进行裸体表演的屈辱几乎使他窒息。菜市场的女人抓着他的手,要将别人介绍给他时,他已经麻木了。
他还能像个正常男人那样生活吗?
外边的门敲了敲,温悦铎皱眉,他在这家并没什么认识人。开了门的刹那,他脸上简直能结冰。
女人身姿保持的很好,笑起来不尴不尬,不过再美也掩盖不了眼睛的黄浊和细纹。正是温悦铎名义上的继母,彭丽婷。
“你来干什么?”温悦铎后退一步,有些厌恶,却正好给女人闪开了一条缝,让她挤了进来。
温悦铎冷冷注视着彭丽婷,后悔刚才开了门。
“小铎回来啦!怎么不来和阿姨打个招呼。”彭丽婷笑了笑,四下看了眼,很自然地坐在了床边的扶手椅上。
温悦铎站在离她较远的地方,警惕地站直身子。
“别太生分,自从阿姨来了,就没好好和你说几句话。后来你走了,阿姨更是没见着你。”彭丽婷一口一个阿姨,语气亲切又很善解人意的样子,就是让温悦铎无端恶心。
“阿姨,我累了,麻烦您出去好吗?”温悦铎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不耐烦溢于言表。
彭丽婷愣了愣,显然是不知道这小子看起来柔弱,倒是也有点硬主意。她笑得有点尴尬:“小铎啊,怎么说我也是你爸娶回来的,你名义上的继母。你不叫妈就算了,还赶我走,不太好吧。”
温悦铎薄薄的眼皮一挑,“温雉是温雉,我是我。对他来说,再好的家花也不如野花香。”
彭丽婷脸部彻底僵住,但毕竟是长期修炼,动作依旧自然。她假意伤感道:“我和老温都觉得有点对不起你,我都听说了,这些年你带着外婆治病,连学都没好好上。凯旋倒是去了国外的好大学,如果你也想去进修,我们可以想想办——”
“阿姨,我都这么大了,上哪门子大学?”温悦铎眼神淡漠,送客的意味明显,“只要你们不打扰我的正常生活,我就谢天谢地了。”
彭丽婷连忙道:“我们也是想帮你,这样,你爸现在身体很不好,你要不要考虑回到温家。万一......万一你爸有个意外,我也好照顾你不是?”
空气安静了一瞬,温悦铎短促地笑了一声,“阿姨,您
', ' ')('连温雉死后的事都计划好了,他知道吗?”
“是遗产分配出了什么问题吗?”温悦铎一语中的,懒得和她猜哑谜。
“你!”彭丽婷正待站起说话,外边传来管家的声音,“少爷,该吃饭了。”
温雉被管家推着轮椅来到桌子前,由于他吃不成太重口味的,桌子上摆的也都是清淡的菜。
温凯旋脸皱的像快抹布,把碗往前一推,“这都什么玩意儿,连个正经菜都没有。”
彭丽婷立马给他个严厉的眼风,吓得他呐呐不语。温雉扫了他一眼,让管家给桌上的人盛上白粥,温凯旋总共喝了没几勺,就扔下跑了。
温雉立马面色铁青,彭丽婷在旁边呐呐道:“凯旋......凯旋吃不惯这些太淡的。”
温雉剧烈咳嗽了半天,管家审时度势递过来个铜盆,他就势将一口浓痰吐在里边,拿起布子擦了擦嘴,“不想吃就让他滚出去,爱吃什么吃什么。”
桌上的人多少有点恶心,又不能表现出来,尤其彭丽婷坐在旁边,艳丽的嘴唇紧抿,就怕沾染上那些唾沫。
“悦铎,你吃,吃菜。”温雉将菜往他那边推去。
温悦铎没碰,就喝了几口白粥,喝完正打算走。来了个不速之客。
彭国方屁颠屁颠地进来,找了个座位坐下,朝着温雉笑盈盈道:“姐夫。”
温雉眼皮一挑,“嗯”了一声,基本没怎么理他。
彭国方自讨了个没趣,一眼看见温悦铎在旁边坐着,“小,呃小铎回来啦?”
温悦铎干脆没吭声,擦了擦嘴起身要走,却被彭国方按住了,跟着站起来,上下打量他。
“小铎长高了,比舅舅都高。”彭国方好死不死地揪着他的胳膊不放手,继续道:“之前见你的时候瘦的跟个猴似的,还没我家凯旋壮实,当时和凯旋打架滚得一身泥。”
“彭国方。”温悦铎甩开他的胳膊,在彭国方愣怔中直呼其名,“你和你姐一样自来熟。”说罢迈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彭国方在后边挠了挠脑袋,眼光还黏着在温悦铎身上,“这孩子,长得倒是漂亮了。”
温悦铎回到卧室长出了口气,给家里打了几个电话,一直没人接,他心里不安。门外有好多人把守,他黯然坐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
门又被敲响了,温悦铎想也不想就知道肯定不是自己想见的人,干脆忽略掉。谁知那敲门声一次比一次响,到了后来接近于砸门。
温悦铎皱眉,走过去猛地拽开门。温凯旋就摔了个倒栽葱,直挺挺地磕到墙边。
“你们一家上赶着来找事,对吗?”温悦铎皱眉,要不是外边有人看着,他真想上去踹几脚。
温凯旋倒是不恼,笑嘻嘻地站起来,“温悦铎,你想回去吗?”
温悦铎被猜中心思,沉吟:“什么意思?”
“我可以放你回去。”温凯旋拍拍手,“说实话,在这个家你还是挺碍眼的。”
温凯旋得瑟地在床上坐下,自说自话,“咱爸快不行了,叫你回来就是为了遗产这点事,但是你说你在外边十六年,都是我妈在照顾。你一声不吭分财产有点不合理吧。”
温悦铎冷冷地打断他,“我对你说的财产没兴趣,他也不是我爸。”
温凯旋眼睛霎时亮了,“你的意思是?”
“温雉死不死和我没关系,他的遗产我更不想碰,以后别和我提这些事。”温悦铎几乎是压抑着起伏的心绪说完这些话,他深吸一口气,“你有办法放我走吗?”
跟着温凯旋走过层层把守时,温悦铎已经了然,温家许多人应该是被彭家收买了。温雉倒是为这点钱操心了一辈子,老婆和儿子都把后事算计好了。
怪不得临死也不肯把财产交给他们。
不过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接受温雉的恩惠,对他来说都是种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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