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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夜色把温悦铎所剩无几的情感裹黏起来,他听见黑暗里的雷声。他的心率很有问题,跳得不太正常,口腔也火辣辣的,周围都是海水翻腾的声音。
温悦铎双手被束缚在后边,循着声音逐渐眯开眼睛,却发现手腕被麻绳箍住,擦破了皮。不知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环境的原因,他面前只有模模糊糊的黄白色。
“噌”粗糙的质感刮过鼻梁,温悦铎感到脸颊泛着疼痛,鼻梁好像也被蹭破了。他听到熟悉的声音,是彭国方的。
“小温啊,你怎么就不给舅舅留活路呢?”
麻袋被掀起来。
温悦铎的面前是海面的黑蓝色,他闻到刺鼻的汽油味,想起来了,晚上回酒吧的时候空气中就充斥着酸溜溜的油性气体味道,但很快被冷空气掩盖了,所以他没有发现。他向来不喜欢冬天,只有在这个季节,他才有理由把房间门紧紧关上一整天,闲人免进。他喜欢空调冷风吹着脑袋的感觉,虽然这样很容易感冒或者中风。
迎面而来腐臭和油性气体味道让他窒息,大脑几乎停止思考。
彭国方左胳膊断到大臂,用白布胡乱缠起来,渗着血印子。彭国方当着他的面换下布子,里边的腐肉散发出臭味,隐隐露出白骨。他扯开布子的动作很粗鲁,边角抽到温悦铎的脖颈,是故意的。
温悦铎被气味恶心到,咳嗽了几声。
彭国方动作凝滞片刻,带着黄色污浊的眼球与温悦铎对视,他将带着垢物的布子用力往温悦铎鼻子上怼,“闻闻!这是舅舅的气味,你把我害得这么惨,拿到财产不算,还要赶尽杀绝?”彭国方有些癫狂地掐住他的脖子,“你和你的婊子老娘都一样凶狠,一身腻歪的皮下透着坏劲儿。”
“所以你要杀她?”温悦铎咳呛着,手在背后束缚不能挣扎,竟还能发出笑声,“我懂,你们姓彭的都特别表里如一。”
彭国方恼羞成怒,手掌用力压住脆弱的喉结。底下的人如此孱弱,像只病态的小鸟,稍微用力就能把羽翼折断。
彭国方觉得太便宜他了。
意识出现空白时,温悦铎的视线才聚焦,他垂着头剧烈喘气,海浪砸在彭国方这艘粗陋的小船上,砸到他身上,可是他感觉不到。他的手压到木刺和一些酒瓶子的碎片,腿上的皮肉都被割烂了,温悦铎这才觉得额前火热,左眼的部分视力能瞥见殷红。
是他的血。
彭国方将他拉到甲板上,充满海雾的天空灰蒙蒙的,透着一丝难以言状的冷意和乏味。
这条船也就是最简陋的打渔船,小小的船舱外边被条布帘遮住了,外面的横木躺着一排杀好的黄刺鱼,里面不能食用的内脏已经被剔除出去,敞开的肚子里空空荡荡的,旁边还有好几缸刚刚打捞起来的鲳鱼和沙丁鱼。鱼腥味四处蔓延,发出腐烂的味道。
温悦铎偏过头去,他的衣服揉被揉皱了,上边的鼻血已经干涸。彭国方一脚将他踢到一个生满黑点的泡沫箱旁边,里面装着今天没买出去的沙丁鱼,在狭小的长方形里摆动,垂在右边的塑料管子向里面不断输送着氧气,明天的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呢?是被淋上滚烫的热油,还是因为无人购买而被丢进黑色的垃圾袋里,温悦铎抿着唇猜不到,鱼的腥味瞬间将其包围,鱼尾的拍动溅起水滴,淋湿了他的裤子。
温悦铎脸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一下,两下,三下......他默默计算着拳头撞击在身上的次数,疼痛的感觉渐渐被眩晕和麻木替代,眼前的红色慢慢晕染开,想要抓住点什么,但是空气骤然化作了深蓝色的海水,将他包裹、吞噬。
“知道你那个疯子娘死在哪吗?”彭国方揪着温悦铎的头发,在船沿压着他的头颅向下。这里是暗礁海域,海水泛黑,格外粘稠,咸腥结结实实扑打在温悦铎脸上,他想吐。
温悦铎有些眩晕恶心,他的生活就是被无数人唾弃的墙,开始会挣扎,会恐惧,会躲避,之后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再刺激,就算再炽热的火焰炙烤指尖,他也再无感受。
可能唯一遗憾的就是,对他好的人,他从来只会拖累而无所回馈。
“她的骨灰洋在海里,也正好符合了她的个性,浪嘛。”彭国方将温悦铎的脑袋提起来,有些讶异地看到他鼻孔冒出鲜血。
“舅舅!”后边传来脚步声,温凯旋穿着廉价的T恤和牛仔裤,灰头土脸地从船舱钻出来,有些惊恐道:“别把他扔下去,我们当时不是商量好,先让这小子拿钱给我们吗?”
对,彭国方放松了些手劲儿,“小温啊,舅舅现在有些麻烦,何况这些都是你造成的,所以拿你点东西应该不过分吧。”
温悦铎被海浪扑了满脸,一股恶臭从鼻孔袭来,他咳呛出血水,“那你把我卖了吧。”
温凯旋扑过来拎起他的领子,恶狠狠道:“温悦铎,你他妈别不知好歹。这是给你机会懂吗,我们拿钱走人,你也继续过你的好日子。”
“没钱。”温悦铎很淡漠,脖颈软软的垂下去,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有种自暴自弃的嘲讽。他笑温凯旋都这个
', ' ')('时候还想继续做他的少爷梦,胸腔震闷间又咳出一口血。
“还得他妈的我来。”彭国方一把推开温凯旋,温悦铎的冷淡令他恼怒,彭国方已经失去理智,他心脏扭曲,在温悦铎身上拳打脚踢。
温悦铎逐渐感到自己的脉搏微弱得奇怪,皮肤对风吹雨打感觉迟钝,而我心中却保持着微亮的清醒。他对痛感不够在乎,深色的血液浸湿了他手上的麻绳,温悦铎缓缓将两只手向后腰移动。
那是他从蓝毛手里买到的微型机械雷。
温凯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眼睛倏然睁大,扯破嗓子大叫这往后退,“他!他手里有东西!”
温悦铎笑了笑,他确实没有什么报仇的本事,但是也没什么活的意思了。微型机械雷陪伴了他几个日日夜夜,被他随身携带。为了防止彭国方报复,他给机械雷定了时,如果他没能及时解码,机械雷就能把他和周围的东西炸成碎片。
彭国方的动作略微迟疑了一下,惊惧中一脚将温悦铎从甲板上踹下去。
即使如此也有点晚了,爆破力极强的机械雷在甲板炸开,几乎掀掉了船的前半部分,足以让锅炉房瘫痪。游轮动力被破坏,如果船上的人不在五分钟之内跳船,就会和船一起沉入海底。
破败的机械音还在进行天气预报和海面状况分析,“注意,有强风暴,请勿进入暗礁海域......请勿......进入暗礁海域。”
温悦铎微笑着,感觉深铅色的海水逐渐包裹住他的头发,他的耳朵传来尖锐的刺痛感。温悦铎慢慢悬浮着沉底,黑暗与海水的腥味渗透到他的皮肤中。
他的手还被麻绳拴着,丝毫不能挣扎,强大的水压从他的肉体与脏器中穿过,带来危险的震颤,温悦铎有点喘不上气了,每次呼吸都让他痛苦,像是用利刃劈开他的咽喉。
他隐约看到空中电闪雷鸣,接着水堵住了他的耳朵,让他听不见雷声。温悦铎在巨大的痛感下逐渐放弃呼吸。
“小少爷,你预备和那帮人渣同归于尽,就当毁掉自己的全部吗?”
温悦铎愿意,他想和那些被烧毁的画作一样消失。他每天晚上惊醒,时而神情恍惚,俨然已经成了不能正常生活的异类,他拒绝进行自我独白,也不想和世界和解。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面对那个无用的自己。
现在是元宵节前的第二个小时,帝都礼花齐鸣,各个橱窗张灯结彩,摆上装修华美的装饰物。温悦铎气若游丝,他看到远处的帝都变成闪着光的一条直线,接着视线开始扭曲,模糊。他一脚踩失,急速下坠。
突然,温悦铎仅有的意识感受到后面水流的变化,像是条鱼。
它缓慢,又艰难地朝温悦铎靠近,巨大的尾鳍上下摆动,带出的一团水流率先接触到温悦铎的脸,在接触到的刹那又从两侧散开。温悦铎眯着眼和它面对面悬浮着,他已经无法感受到这条鱼的体积有多大了,它停在他对面,温悦铎预测不出它的动作。
温悦铎突然想到海里鲸鱼会吃人类尸体的残渣,于是微微挣动了一下,有些无力地吐出个“鲸”的音节。但是它居然躲开了,一股大力游到他身后,扶住了他的腰身。这幽灵似的黑影在温悦铎坠落的刹那,挡住了来自阴曹地府的长啸,在他的最后意识与死亡之剑之间打了个垂直的黑闪。
丛云皓在水里死死抿着嘴,鲸个屁!
旋涡将他们不断往后拉,丛云皓被疾冲的水流席卷,几乎难以判断方向感,不知道被带到哪里,也不知道距离他跳下来的地方有多远,他只知道死死抓着温悦铎。
他用背部抵住温悦铎的身体,将他往上托,周围的海水在疯狂下坠,飞速卷动的水流让他不得不眯上眼睛。丛云皓抑制住强烈的窒息感,一鼓作气将温悦铎托出水面。
当新鲜空气涌入温悦铎口鼻中时,他眼前却出现了空荡的海面,一种无力感又重新袭来。他不断呛水,喉管传来灼烧般的疼痛,竟然让他有些后悔没有直接因窒息而死。
丛云皓的手从他背后绕到胸前,是标准的救人姿势。他大致看了下周围环境,判断距离军舰已经很远了,发射器被水流浸坏,无法向杨林发送求救信号。黑潮本来流速很强,水流湍急令丛云皓辨别不了方向,只能凭着野外生存的本能往前游。
温悦铎半晕半醒间识别出抱着他的人是谁,连一个字都吐不出,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十几米高的海浪一层层打下来,温悦铎都惊异于丛云皓是怎么一次次爬起来还能带着他继续游的。
他嗓音沙哑,堪堪吐出个字,“放......”
“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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