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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早就想过,洛家这种地方不该只是表面上的光鲜亮丽,暗处一定会有一个阴森森,不见天日的所在,方便隐藏一切不可见人的秘密。可谢衣尘前后两次住到洛家好几日,始终没有找到过这个地方,渐渐也就忘在脑后了。

这次,李修带他见谢坚,他才又想到这点。当日因为洛意出事,洛伦生失了理智,场面极混乱。李修没来得及顾谢衣尘,就连谢坚也只是暂时被安置在某处。这个某处,自然不会是装璜华丽的房间里。

只是谢衣尘没想到,洛家的刑讯室就堂而皇之地装在主宅的地下。

李修解释道:“伦生常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直接在下面设了调教室一般的地牢。”

谢衣尘没有说话。前方照出昏黄的光线,隐隐可闻流水和人呻吟的声音。他现在已没有心思关心地牢,只想知道里面的人现在如何。

谢坚还活着。大概是觉得一枪打死太过便宜他,李修明知从这冥顽的恶棍口中探不出什么消息,还是暂时留了他一命。

他活着还不如死了。他身上接近洛伦生伤处的地方,每一处都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被干净的流水反复用力冲刷,露出腐烂一般的白肉。再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手臂上也有类似的伤口,只是血迹已经干涸。

与洛伦生相似的伤,但是都小心保留了神经,使他能够感受到疼痛。

李修道:“这个人活着在伦生面前就是恶心,所以我想伦生不会介意不能亲手杀他。”

谢衣尘惊道:“你的意思是?”

李修看向他:“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想做的,就趁现在。”

谢衣尘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再回头看向谢坚时能感觉到心脏因仇恨而跳动。他铁青着脸蹲下身,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早在他们出现时谢坚就知道他们来了,只是一直低着头闷声不响。整整一日的酷刑,本该早已让他昏死过去。可李修不知让人在他鼻子里放了什么药,那气味偏让他精神亢奋,刮尽骨子里每一分血液地清醒着。

他微抬起眼皮斜睨着谢衣尘,笑道:“你猜呢?”

谢衣尘呼吸渐粗,猛的伸手狠压在他伤口上,在他仰头痛呼中沉声道:“我在问你,回答我!”

谢坚手脚俱废,只胸膛不住起伏显出压不住的痛感。他颤抖着看向谢衣尘,断断续续道:“像他……果然像他……”

谢衣尘知道他说的是谁,心中一震,追问道:“他怎样?”

谢坚喘息不止,半晌方才冷笑道:“狠劲像他。若当初输的是我,他也定会如此对我。”

谢衣尘一惊,怒道:“胡说!他明明已经不想与你争了!”

谢坚咯咯怪笑:“不想与我争?你还真是天真得可爱。”他那双好像永远睁不开的眼睛射出阵阵寒光,“虽然我们共用一个名字,但该是谁就是谁。他树敌无数,岂是一句归隐就能算的?是他,不愿过整日提心吊胆,无还手之力的日子,才回来找到我,想以谢家唯一家主的权力,保护自己的妻儿。”

他目光逼人,咄咄道:“他要保全你们,就可以不顾我吗?”

李修皱眉:“可笑。他要让他们母子回谢家,怎么就伤害到你了?”

谢坚猛的侧头,视线比对着谢衣尘时凌厉万分:“父亲定下的规矩,到了二十五岁按我们的表现确定谁做家主,谁做影子。他从未有过异言,等我赢了却不顾诺言逃走。他有了要保护的人,回来说不愿做影子,我就应该把家主之位让给他吗?”

谢衣尘呐呐道:“你撒谎……”

谢坚冷哼,得意地笑道:“可他赢不了我。再来十次,他也赢不了我。我当然不会傻到放他走让他给我惹事,所以我囚禁了他。我们连仪器都检查不出差异的DNA是他唯一的价值,所以时机一到,他就该发挥作用,不然我如何骗过精得像鬼似的洛伦生?”

见谢衣尘满脸痛苦,他愉悦地舔了舔嘴唇,想起什么似的笑道:“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很遗憾。你长得这么像我,要不是亲眼看见陈辞泫生你,我都怀疑谢甲是个双,你该是我的儿子才对。”

谢衣尘一怔,扼住他的脖子斥道:“胡说,你胡说……”

谢坚上气不接下气,却似乎知道大限将至,仍是桀桀笑道:“哦,对了,还有你母亲。当然是我杀的。自从知道李修和你分开,我每一天拖地,都在水里加了会加重她病情的迷幻药。虽然对正常人没作用,可对于本就精神受损的她……呵呵……”

谢衣尘咬牙泣道:“为什么?”

谢坚嗤笑:“她病的那么重,若她活着只能留在医院,陈明该陪在她身边。可我是要杀洛伦生的啊……”

他声音渐轻,直到彻底发不出声音。谢衣尘回过神猛地缩手,他立刻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谢衣尘转身往外走:“我的问题问完了。”

李修对折磨谢坚没什么兴趣,打个手势让守在这里的兄弟准备动手。谢坚勉力将头抬起,哑声道:“谢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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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个代号。你叔叔的名字,叫谢乙。”

谢衣尘脚步不停,转眼便消失不见。

他一路往外,直到与地牢和主宅都拉开足够的距离才停下脚步。他一停下,便感觉到李修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谢衣尘冷静下来:“他死了?”

李修“嗯”了一声,便是回答。

谢衣尘不解:“你不问他卧底的事?”

李修淡然道:“他不会说的。谢坚的性子,永远不会认输。”

见谢衣尘闷闷不乐,他安慰道:“别理他说的那些。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只是想靠伤害你来扳回一成也说不定。”

谢衣尘摇头:“我只是觉得遗憾。母亲离开后,他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了解我父亲的人。可我最多只能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说法。”

李修道:“其实,要知道陈明是怎样的人,我觉得看你就可以了。”

谢衣尘一怔:“看我?”

李修道:“谢坚那些话里,有一句或许是真实的,就是你很像陈明。”

谢衣尘道:“可那时我……”

李修不让他妄自菲薄,打断他道:“你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有心的无心的,都曾经让身边人受伤。可至少我知道,你心底里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即便今日教训谢坚,实则也是他罪有应得。”

他顿了顿,轻笑道:“我刚才真担心,你会直接把他掐死。”

谢衣尘道:“有什么分别?反正他也活不了。”

李修道:“我不希望你手上沾血。”

见谢衣尘不解,他解释道:“我想伯父当年,也是不愿意的。不论他是为了什么,我相信他有苦衷,所以他一定不希望你也变成他迫不得已的模样。”

谢衣尘定定地回望着他,心中硌着的硬石缓缓落下,感激地笑道:“谢谢。”

李修笑笑:“回去吧,早点休息。”

谢衣尘抬头,发现夜色已浓。这一夜,过去的一切,才算是真正的结束了。

三天后。

洛伦生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偶,任凭身边人怎么说都不肯动。据说这布偶是他趁温文不注意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后来温文顺着痕迹去查,发现卧室里一个被开了门的保险箱里一柜子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嫌那布偶看着就不干净想要去抢,洛伦生却像只护子的老母鸡,瞪着眼睛委委屈屈道:“这是我哥送给我的。”

温文顿时说不出话了。谢衣尘看了看那布偶的款式,暗忖大概是洛伦生幼年时洛意送的。这么多年,竟然还在。

洛伦生看起来已经清醒了,至少他清楚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拒绝去想,整日闷在床上一声不吭,不管李修或者温文说什么或者请示什么都充耳不闻。医生来看过,说他心上还有个疙瘩。

想到洛意的死毕竟不是小事,他腿上的伤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好,李修索性便由他自己去调节。他一松口,洛伦生更加肆无忌惮,整日抱着布偶说话,谁也不理。而一想到李修忙得焦头烂额,谢衣尘对洛伦生那些因怜悯产生的好感便迅速荡然无存。

他一面在离床三米远的空地上做俯卧撑——因为最近的事,他意识到身体结实有多么重要,一面观察那边的情况。

手术后到现在,温文和医生商量,觉得至少应该让洛伦生坐在轮椅上出去晒晒太阳。可洛伦生满脑子只有怀里的布偶,完全没有同意出门的意思。温文等人怕碰到他伤处,又不敢用强,只得陪在一旁好言相劝。

自从李修叮嘱后,谢衣尘的心思大概有七成都放在温文身上。若说温文有什么不妥的,便是洛伦生出事后他对洛伦生好像就没了主仆的那道线,对洛伦生常常毫无尊敬可言。

比如此刻,温文见好说歹说洛伦生都不听,竟一手按住他,一手抽走了玩偶,严肃地瞪着他道:“你要是再不配合,我现在就把这玩意儿烧了。”

洛伦生气哼哼地回瞪着他:“先还我。”

温文不理,竟真的从怀里拿出一个打火机来,在洛伦生紧张的目光中对手下道:“把他搬上轮椅,动作轻一点。”

洛伦生恨恨地抿着唇,奈何敢怒不敢言。他看见打火机的头已经对准了布偶的屁股,只能老老实实让人把自己搬上轮椅往外推。

温文这才满意地把布偶或打火机都收起来:“等回来再还你。”

洛伦生气鼓鼓地坐着,眼角却不争气地往他手上瞟。

谢衣尘见状,也从地上起来跟上,在两人三步远的身后跟着。

无怪温文坚持,今天的阳光的确不错。

谢衣尘突然想起李修。李修最喜欢晴天,常常年纪轻轻就像个老头一样躺在椅子上晒太阳。谢衣尘一直对李修这种爱好嗤之以鼻,可有的时候,他会希望自己也能搬一张躺椅陪在李修身边。

不过现在李修应该是没这个心思的。

因为一直待在主宅,谢衣尘只要下一层楼就可以在书房看见李修,只是能看见的时候往往是深夜。他常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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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口透着门缝向里张望,门中李修的头就从未抬起过。其他时候李修都不在家,但每天都会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在说什么,尽管涉及洛家有些事不方便说语焉不详。

这样子很像在恋爱。

想到李修那番告白的话,谢衣尘眼神又暗了下来。

他不是不想答应。谢衣尘很清楚自己心里有李修。之前李修把他从曲尧手里救出来,他没有主动接近,不过是因为不信任。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包括谢坚的坦白,都让他彻底相信李修和洛伦生这一次当真没有恶意。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李修说那番话他该欣喜若狂地答应才对,可他心里仍然有一道坎。

李修告白时的表情犹在眼前,那样子就好像是在说,我觉得和你过日子也挺不错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谢衣尘从一开始就明确地知道自己和李修很契合,李修没道理拒绝自己。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发现自己要的绝不仅仅是契合而已。

至于要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在院子里晃了大半个小时温文才同意回去,如洛伦生愿把布偶还给了他。洛伦生仍是抱着布偶缩在角落,只是多了个提防温文的动作。温文对此毫不在意,甚至从中获取了灵感,之后几天每次让洛伦生配合都用这招,屡试不爽。

第七天,谢衣尘在屋子里玩哑铃,温文看着医生握着洛伦生半截小腿活动。洛伦生一脸不情愿,仍是被温文威胁才勉强答应。

谢衣尘刚放下哑铃喝了口水,门便被从外面打开了。看清来人,他连忙起身将额上的汗水擦净。温文也侧过身,微微垂首招呼道:“李哥。”

李修应了一声,低头看向床上的洛伦生。洛伦生百无聊赖地看医生玩自己的脚,头都没有转一下。

他又看向谢衣尘:“我有事找你。”

谢衣尘跟着他出去,门在身后紧紧合上。温文眼角扫了一眼,心思便收回放在洛伦生身上。

医生按摩完毕,帮他将腿脚放好。洛伦生立刻抬起头直直瞪视温文:“拿来!”

洛伦生少时乖巧,长大后大概因为遭遇不幸,通身气质都透着凌厉,连带面目也不显善。此刻他虽是生气地瞪着,曾经眼中的凌人气势却丝毫不显。温文知道,不是不想显,是不能显。

他将手上的布偶还给这个容貌不变却陌生无比的人,看他如获至宝地低头把玩,只觉心中郁郁难平。谢衣尘还没有进来,李修大概也还没有走。温文顾不得妥不妥,与小黄马说一声便冲出门,果然看见李修正靠墙与谢衣尘说话,看见他语声顿时停下。

温文看了一眼谢衣尘,收回目光道:“李哥,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李修微愣,点头道:“好。”

谢衣尘有些迟疑,但李修让他回去,他也就不好留着。等谢衣尘离开,李修才又看向温文,示意他说话。

温文低着头,似难以启齿,却仍是不犹豫地说道:“李哥,我知道少爷在这世上只与你亲近。所以有些话我不敢直接向少爷说,但希望以后他好起来,你可以提醒他。”

李修神色不变:“什么话?”

温文没有立刻回答,大约是在思考措辞,半晌开口时虽尽量平静,语声却难掩不甘:“李哥,你是很早之前就认识少爷,也认识我和其他兄弟的。那时他还不是少爷,我们也管他叫哥。我们陪他对抗洛意,对抗谢坚,死伤无数。时至今日,只要他一句话,我们依然愿意赴汤蹈火。”

李修皱眉:“你想说什么?”

温文顿了顿,抬头道:“我想说,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愿意为他如此,都不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我们看重的是他的决心,他的本领,以及现在他洛家家主的身份。所以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跟着一个会被一个男人就击垮的大哥。”

李修冷声道:“你想走?”

温文不为所动:“如果其他兄弟知道他现在是这个样子,一定跑得比我快。只不过是我让人压住了消息,他们以为少爷现在只是单纯的病了而已。”

李修冷冷地审视着他,突然勾唇道:“可是你很清楚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温文微愣,听他又道:“不仅如此。手术之前,你不让伦生冷静直接打晕了他,因为你很清楚一天的时间是不够他平静的。你早就知道他会如此,为什么还留着?”

温文踯躅道:“我没有……”

李修打断他:“那你现在也可以走。我承认如果伦生一直不振作,我没本事将洛家的一切都稳住。你现在走,正是最好的机会。”

温文脱口道:“我可以帮你。”

李修心中暗笑,面上仍是冷冰冰道:“何必呢?他又不是值得你追随的人,你不如自立门户,未必不如他。”

温文语塞,半晌才低声叹道:“来不及了。”

谢衣尘靠在窗侧的墙上,见温文一个人回来。他这几日都是事不关己般一个人在边上待着,今日却开口问道:“李修走了?”

温文不答,将医生也送走才冷冷睨他一眼:“他倒是信任你,连少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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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都不问一问就走了。”

谢衣尘道:“怎么?他没有同意让你带人收拾那批地痞?”

温文冷哼:“留下照顾少爷,我心甘情愿。”

谢衣尘好奇道:“为什么?”

温文道:“因为我信不过你。”

谢衣尘脸上笑容僵住:“我有什么好信不过的?”

温文侧头看向他,沉声道:“出事的第二天我就叫人查过,你在自己卧室藏了一块极锋利的玻璃碎片,足可取人性命的那种。”

谢衣尘道:“那又如何?”

温文道:“你把它藏在枕头底下,说明你有防范之心。你是在防陈明,你知道他不是真的陈明,但你什么也没有说。”

谢衣尘失笑:“就因为这个?”

温文道:“若非心中有鬼,为什么这几日明明在一个房间里,你却一定站在离少爷最远的地方,不是心虚是什么?”

谢衣尘撇撇嘴,靠着墙挪了个舒服点的位置,懒懒地问道:“你和李修说了吗?”

温文移开视线,语带怨气:“说了。他说你备那些是为了防他和少爷。”

谢衣尘轻笑:“那不就得了。”。

温文侧目睨他一眼,嗤笑道:“我不知道李哥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可能也就是因为你和少爷性子有点相似罢了。但是你等着,只要我找到你对少爷不利的证据,你有一千条命也不够死的。”

谢衣尘怒极,咬牙笑道:“我像他?”

他低头看向床上,洛伦生早玩着玩着就沉沉睡去。他压下怒火,懒得就这种无聊事和温文争吵,冷冷道:“对了,你知道你家少爷身边出了个叛徒吗?”

温文惊讶回头:“叛徒?是谁?”

谢衣尘冷哼,神叨叨道:“不知道,李修说查出来是谁,刚要告诉我你就过来打断了。只是李修这两天忙着处理蓝龙闹事的手下,暂时没空理他。。”

他顿了顿,突然意味不明地笑道:“当然,那个人是绝对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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