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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云阁这日迎来了好几位贵客,老鸨掩着帕子,觉着自家祖坟是冒了青烟,要是伺候好了,银子暂且不提,让那几位大人物对自己花楼留下几分浅薄情谊,也是值当的。
“羽公子,今日,可就拜托您了。”她这么说着,心思百转,觉得还是要再细心说道说道,“进了那门,只管弹好您的琴便是,那位大人也不用人伺候,正和了您这性子。”
这端端正正站在她对面的人,白纱覆目,脸部轮廓柔和,湖蓝色衣裳雅正至极,抱琴而立,单单只瞧一眼,也令人觉着,这是一个极温柔的人。
这羽公子也是个可怜人,生而失明,但幸得于琴律一道天赋异禀,才算有一技傍身,才能在这风月场上以乐怡人,不至于落得个流落街头的下场。
他点头应了,正要离去。
“姐姐,且来壶好酒,多唤上几个姑娘,今儿个,我可要好好陪陪我这兄弟!”
脚步蓦地一顿。
真是个小冤家,嘴跟抹了蜜一样,对着自己这么个徐娘半老的年纪,也能叫姐姐。老鸨笑得花枝乱颤:“得嘞,世子爷,您这声姐姐——我可担待不起。您这样,我阁里的轻乐姑娘回头可是要怨我的。”
“哪能啊,您可不就是我的好姐姐。”
“啧,小世子惯会说些好听的来骗我,”她打趣道,“旁边这位大人英武至极,想必也是位贵客。”
手中折扇一展,向如道:“是远道而来的贵客。”
他们一行人说笑着,就上了楼。
“好姐姐,那人是谁?”世子望着楼下。
回首望去,老鸨掩唇笑道:“这个呀……是羽公子,我们阁的琴师。”
缘来如此,难怪未见世子在此留宿,原来是好这口。
向如收回目光,想是自己看错了,单单一个背影罢了,世上相似之人何其之多。
却都不是他。
那人,是不会来此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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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如缕,室内燃香。
“阁下好兴致,约在此地。”青衣男子啜了口茶,但这一口碧螺春虽是上佳,也难入他的法眼,“那恭王府家的,还恰恰在隔壁。”
这人,楚豫识得,是朝中户部陈侍郎。他现下虽算半个瞎子,却也不是个聋的,声音还是能姑且听一听的。
“此地,方便罢了。”花楼混乱,往来人员鱼龙混杂,反而方便他行事。
垂眸敛目,琴音自楚豫指尖泻出。他弹的是一曲颇为阳春白雪的曲目,似高山流水,明明是清高的调子,有曲高和寡之意,却又在抚琴人的指下,同这花楼意外的相适。
摇头晃脑好一会儿,陈侍郎赞:“想不到,青楼楚馆,竟还有此等琴音,原以为坊间都是些夸张之言,未料这羽公子倒真有几分本事,不知同那楚大人相比,又逊色几分?”
这话说得轻佻,但四下无人,陈侍郎又是出了名的爱风雅,此番言论说出来,也无大碍。
视线里,琴师垂首抚琴,未置一词,乌发被一根碧青发带束着,松松垮垮地半搭在肩侧,似乎除了案上这张琴,其余都难入其法眼。
楚豫是饮了药后,这几日眼睛便不大灵光了,便借了这羽公子的身份暂且一用。但眼下,也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分明喝了那药,却尤有不适,身子开始发烫起来。
“不知……这是什么曲子?”大将军好整以暇道。
室中焚香,轻烟飘散。
隔着虚假的皮相,乔璟琰却能看到他墨色的眉,轻飘飘的两笔,是文人骚客于水墨画上信手而来的两重山峦。
唇色却是淡淡的绯红,是春风三月的十里芳菲。
而那双眼却被浅浅白纱所覆,否则,不知又是何等的无边风月。
“坊间小曲罢了,不配什么名字。”
“哦?”乔璟琰赞道,“可这曲子别有一番情调,不似坊间之调,羽公子是谦虚了。”
那乔璟琰又同陈侍郎说了会儿话,却不痛不痒,跟闲聊唠嗑无益,从京中风雅谈至南疆风光。
坦诚而论,楚豫并不讨厌乔璟琰,相反,是极其欣赏的,这话说来有点矫情,但莫名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他们喝过同一坛月下的烈酒,上过同一场火中的战役。
他们,曾有袍泽之谊。
但他们似乎天生不对付一样,立场算是其中一个缘由,可更多的,楚豫也就说不清了。
他也不大愿意把精力耗费在这些事上,有这个闲空,不如多多怜爱几本折子。
眼见,陈侍郎同乔璟琰道别,楚豫明白今日怕是白来了一遭。
身体发烫,面上还贴着块人皮面具,更是觉得脸热。
如今想来,或是那香的问题。不,应该说是他自己的问题。
【楚大人,此次险情虽过,但日后切要妄动真气,不然,还未知会发生何种情状。】
【那一箭淬了毒,虽勉强压下,但而今,大人体内如放了一个碗钵,钵中盛了满满当当的
', ' ')('毒,若妄动,在下也不知会有何后果。】
想来,是那日运气射箭的后遗症,再遇了这香,怕是要出事了。
勉力维持常色,他低头对身前人行礼告退。
纵使面具下的脸已是烧红,他的步履还是不紧不慢的。
一步,
两步,
三步,
朱色的门扉近在眼前,薄薄日光被木棂晕开,片片碎碎,在他的靴前跃动。
“——楚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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