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谁听见了逢鸳的祈愿,当他敲响1406的房门时,没有人来应门,林青原不在家。而摩柯凭借超人的感官侧耳倾听,确认道:“里边有哭声,像孩子在哭。”
逢鸳说:“她有差点失去孩子的前车之鉴,却还是在周末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摩柯摇头。逢鸳又说:“把门踹开就能知道了。”
1406室位于楼道转角,紧挨着消防楼梯,目前还没有邻居发现他们这两个好似做贼的可疑人员,踹起门来就不一定了。可是逢鸳累坏了,甚至没有精力去撬锁。这起案件中的所有要素都让他越来越疲惫。
不过,摩柯尚未发力,另一个疲惫的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某个女人说:“不用费力了,我帮你们开门。”
逢鸳和摩柯同时转头,没有找到谁在说话。直到他们把视线探进楼梯间,才发现一位长发女人双手环膝,枯坐在楼梯稍高处。楼梯间里虽然开了窗户,她的面目却藏在阴影里,猛然看去,还不如她指间夹着的烟头的明红看来清晰。她与两人对上视线后,又重复一遍:“我来开门吧,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的,”她如此自我介绍,“我是林青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出于过度的震惊,逢鸳和她相顾无言。一时过后,逢鸳才反应过来:“你刚刚一直在听我们说话?”
“我不是有意的,”林青原把烟蒂在地上按灭,“我只是坐在这里,抽烟,然后你们就来了。”
逢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我们刚刚正在商量踹你家房门呢。”
“我听见了。所以我也说,没有必要,我来开门,我带了钥匙,”林青原站起身,略略摇晃地走下楼梯,走到逢鸳面前,直视他、打量他、问他,“你们知道房门后有什么,你们就是为了处理这个而来的,是吗?我应该早点联系像你们这样的人,但是……我只能坐在这里,等着……”
她来到楼道灯下了。声控灯早被两人的谈话声吵醒,逢鸳终于得以将她看清。他看清了那张脸上的五官和黑眼圈,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已为这件事累到漠然。
逢鸳侧开身,方便林青原把房门打开。开锁后,林青原将门推开一条细缝,自己却不进去,她似乎抗拒着自己的家。逢鸳理解她,只对摩柯说:“进去吧,不管里面有什么,解决它,这起事件也就解决了。”
摩柯始终没有听懂二人对话中的隐秘信息,不过他得到了逢鸳的指令,那不管理解与否,他都能遵循指令行动了,他正是为此来的。他跨过那道令林青原忌讳的门槛,重新在身后掩上门,朝房子深处走去了。
逢鸳没有跟他一起行动,而是站在门外,陪着林青原。林青原又坐下了,就坐在楼道地板上,逢鸳干脆坐在她身边。林青原问他:“你不进去吗?在这做什么?”
逢鸳说:“如果你想讲讲这件事,我就听着,如果你不想,我就坐着。”
听他说话,林青原竟然笑了。她深呼吸了一次,那呼气的尾音长而沉重,然后才说:“我需要讲,也需要一个相信我的人来听。请你听着吧,我会全部讲明白。”
要把所有的事情讲明白,林青原得从上星期开始说,正是她呼叫急救的那天。她拨通电话时,孩子已经因窒息陷入昏迷,虽然拨的是求生的电话,她却只能恐惧地看着并意识到孩子的死亡。救护车仍然堵车时,婴儿的体温已在她手中逐渐消散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当时和现在一样,都不知道该想什么,该做什么,只能坐着。这连逃避现实都算不上……我甚至不认为那是现实。或许就因为这种想法,某些超现实的事情才会发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不是幻听……死而复生,没有比这更奇幻的事情了。”
逢鸳说:“我见过很多复活的案例,都引发了灾难性的悲剧。”
林青原自嘲:“你应该早点告诉我。那时我抱起宝宝,发现她的身体重新温暖,心跳和呼吸也都回来了,就陷入了盲目的狂喜。复活即悲剧,我后来才明白这个真理。”
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持续了四天,四天后林青原下楼时,看见警车停在单元楼下,又在邻里的闲聊中得知了四天内发生的两起失婴案。一个复活的婴儿和两个失踪的婴儿,这之间也许有什么联系,但林青原绝不会去主动联想。她得回了自己的孩子,奇迹就可以结束了,她可以回到日常的生活中去,不再和任何悬疑有牵连。即使潜意识中有这种联想,她的理智也会紧急叫停。
然而她先于警察和邻居察觉了一些难以忽视的怪象。她听到了案发的确切日期,想起恰好在两起案件发生的前夜,她都发现自己的孩子长出了多余的肢节。
“第一次是六根手指,第二次是六根脚趾。更离奇的是,两次我都是临睡前发现的,本来想第二天去医院,可是起床以后,又发现一切正常了。是晚上光线太暗我看错了吗?还是时间太晚,我其实是在做梦?这和那两起失婴案有关系吗?没人能告诉我答案。前两起案件间隔了两天,所以我决定再等两天,自己熬个夜来找到解答。”
第六天晚上,林青原握着孩子的手,仔细数了两遍,再一次数出六根手指。她留下一盏夜灯,不动声色地躺在孩子身边假寐。与婴儿相比,成年人占据绝对的身体优势,可她依然选择如此保守地观察,这可能也是生存的本能。
“刚过午夜不久,我就听见了动静。我蒙着被子,透过缝隙往外看,看见孩子从床上站起来了。但是我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那是什么,因为那绝不是我的孩子……它的形体比白天大多了,几乎是在膨胀……膨胀,我从没想过这可以用来形容婴儿……事情远远不是多出一根手指那么简单了,它长得太大太快,很快就不成人形,成了硕大的肉块,上面乱七八糟地连接着许多肢体……还有眼睛,它的眼睛被挤压得变形位移,我不知道那时它到底有几只眼睛……至少有三只被挤压到了背后,直勾勾地望着我。它看见我了,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然而那些眼睛只是空洞地睁着,眨也不眨,不再承担任何功能。这团肉块此时不再看、不再听、不再发声,过了一会,它也不再胀大,转而从皮肤下发出汩汩的水声。它似乎被从内部煮沸了,逐渐融化成一滩肉色的黏液,而床上竟没有留下任何水痕。如果林青原没有亲眼目睹,此时发生的一切都将了无踪迹,她仍会迎来一个毫无所察的清晨。
彻底融化后,这异常的生物反而恢复了知觉,开始有所行动。它目的明确地向窗框流淌起来,流过了窗缝,沿着楼体外墙流向下方。直到它的最后一滴也消失在卧室里,林青原才恢复呼吸,因恐惧剧烈地颤抖。
“我把被子裹到最紧,依然抖得不停。我告诉自己说,我在做梦,做噩梦,仅此而已。可是自我欺骗也不是太容易啊……当我快要骗过自己时,它又回来了。依然是从窗户里流回来的,我听着它流过墙壁,流过地板,只有一点点声响而已,最后流回到我枕边。我不敢动,只能沉默地听着。它继续发出那种水声,我猜,它是在缩回婴儿的样子,把多出来的手指也缩回去。水声很快停止了,但是它又开始咀嚼……咀嚼!天啊,我的宝宝连牙齿都还没长齐,它却躺在我旁边,发出咯咯的咀嚼声。它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知道了它在嚼什么——突然之间,我就想到了。它吃了婴儿,失踪的婴儿!它要吃那些和它差不多大的孩子,来维持自己的皮囊,如果不吃,它就会崩溃成我刚刚看到的那个样子!它吃得太急,需要反刍……我躲在被子里,想吐,又好想哭……我好想我的孩子,可是它成了吃人的怪物,我想把被子掀开,让它干脆连我也吃了,这样最轻松了!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就这样过了一个晚上,又过了两天,我什么也没做,直到今天,它又要吃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早就应该报警,或者联系像你这样的专家,但我没有,对不起,真对不起,可是……我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却知道它是被我呼唤来的,一定是,因为宝宝死掉的时候,我在心里拼命说,活过来,求你活过来,活过来吧,不然我也会死的……这个东西听见了,所以它来了。我早就看过《猴爪》的故事,不应该许这种愿,但是,但是……”
林青原哽咽了。她捂住脸,余下的话语都消失在那颤抖的双手之后,只剩泣音和泪水漏下指缝。
即使听完了前因后果,逢鸳也无从判断是林青原的祈祷让她的孩子产生了异变,还是有某种外来的生命占据了这具新死的躯壳。幸好他不用写报告,在这件事的结尾处,他不需要做出任何结论,只要在这儿等待就好了。
他没有等很久,没关严实的门里就传来了细微的水声,并非是林青原方才描述过的沸水流淌一样令人作呕的声音,而是摩柯走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在洗手。他办事一向高效、妥帖、悄无声息,听见这阵动静,逢鸳就知道他已经解决了该解决的一切。
摩柯跨出房门时,身上和双手都非常干净,不带一点血渍,也没有产生一丝伤痕。但他的衣角沾上了一片猩红,还是有所疏忽。逢鸳瞥见那抹颜色,不由得想,怪物流的是红血,像人一样。
林青原抬起头,也看见了摩柯的衣角。她应该有许多问题要问的,至少要问问怪物的下场,可她一时间忘了言语,只是地望着那片血色出神。逢鸳递给她一张早该递出去的名片,向她告辞道:“林女士,事件已经处理完了。我们先就此离开,后续再有任何问题,您请联系这上面的号码。”
林青原接过名片,低头仔细研读,动作与神色仍然愣愣的。逢鸳招手让摩柯过去,同时按了下行电梯。一直到电梯门打开又合上,他都没再与林青原有任何交流。
离开单元楼后,摩柯看起来有话想说。他忍到了走出小区,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先生,您似乎急着离开。”
逢鸳脚步不停,承认道:“是啊,我只想快点离开,因为由人变为非人,其实并不太难,这实在极为恐怖,极为诱惑,林青原见到‘孩子’的尸体后,肯定会产生各种反应,而见到她的反应,我又会产生各种评判。可是我不想判断任何对错优劣了。我只想回家,”他稍稍走慢了些,认真地想了一瞬,才继续说,“我只想回家,吃完早上剩下的蛋糕。回到人类的世界,吃人类的食物,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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