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气仍然燥热,但高粱穗红了,玉米叶黄了,远远望去,高粱秆努力顶着的穗子像是一团团火焰。
只有玉米穗顶端还强撑着一点儿绿色。
往常各队老庄稼把式和生产队长早早就已经守在田头集合,天天打量着玉米仅存的这一点儿绿色,恨不得半天一讨论,一天一盘算。
盘算哪天开始收玉米,抢在哪一天种小麦才最符合生产队里的利益,怎么做出取舍才能占尽土地的便宜。
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土地就这么多,玉米晚收几天,能让今年玉米长的更饱满,多打一些玉米,但因为小麦晚种了几天,绝对会影响明年小麦的收成。
所以每个生产队长心里都有一本账,他需要决定到底是用明年的减产换今年大队排名靠前,让生产队大伙扬眉吐气,还是低调一些,今年玉米早收两天,确保明年小麦的长势,让大伙多吃几顿白面。
不过今天的田头观察玉米长势的人比往常少了不少,连白天站在搭起来防贼的窝棚里的值班女民兵都比平时少,往常一个窝棚白天三个女民兵,今天只有一个,还心不在焉,眼睛总朝着村里的方向瞄去。
因为大伙都已经听说了,说是有個港商要来中坪,大伙都想看看港商到底长什么模样,长成什么模样才有人家这么好的命。
据说港岛那地方的人天天住洋楼,穿洋装,用洋货,完了国家还便宜把最好的牛羊优先供给他们,这命好的都没挑了。
公社大院门口,早早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父老乡亲,马三儿,陈大喜,吴栓子等年轻民兵更是望穿秋水一样朝着主路上张望,吴栓子更是心急的跟猴子一样爬上了路边一颗槐树朝着远处手搭凉棚张望,隔几分钟就有民兵抬头问道:
“栓子,看见轧钢厂的吉普车没有?”
他们之所以跑来,自然是早已经听之前陪杨利民回来的韩红兵私下透露过,据说这位港商是谢司令和韩参谋长的大哥,这位大哥人傻钱多,只要承认对方是大哥,自己是小弟,那绝对当场就给钱,最少也得三百多块。
有这好事那还不得早早来等着,要不是被大伙拦着,陈大喜都准备喊他爹一块等着管港商喊大哥。
结果从早上就闹哄哄的说要来,一直等到下午,吴栓子的午饭都是在树上吃的,总算在下午四点多钟,才看到轧钢厂那辆吉普车出现,驶入了公社大院。
一群人蜂拥上前,想要一睹港商风采,结果下车的是早已经被县局和老冯宣布接受住了公安机关调查,确认清白的谢虎山。
他说港商昨天在县里让县里统战部的领导带着县委领导们给灌多了,今天中午才刚苏醒过来,没等出门又被县侨联带着县印刷厂的领导们给截住,可能还得再喝一天到两天。
第二天,曹天宝被县统战部和侨联的同志陪着来了中坪公社,有杨利民和韩老二一直跟着曹天宝,谢虎山都没露面,主要精力用于阻止那些一心要挣钱薅港商羊毛的民兵们去在县领导面前丢人现眼。
这年头,港商的身份很好用,在浭阳县所有人看来,港商那都是有身份有钱的人,能来中坪公社,那是中坪公社烧了高香,千万不能不识抬举。
中坪公社当然很重视,派出了公社大半领导和中坪大队整个领导班子陪着这位港岛来的年轻小伙考察。
合营建厂的事没什么周折,唯一有些让中坪人不快的小意外是县印刷厂没憋好屁,老想截胡,拉拢看起来就好说话的曹天宝先生跟他们合营,绕开中坪公社和中坪大队。
而且县印刷厂臭不要脸,为了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还试图对远道而来的港商同志施展美人计。
特意跟县领导打过招呼,把县印刷厂自家的厂花塞进了陪同名单,那是一位刚中专毕业没两年的年轻女会计,青春貌美,性格外向爽朗,还抓紧时间跟厂里有粤省亲戚的工友特意学了几句不伦不类的粤语,抓住机会就跟曹天宝说几句话,试图找机会劝说曹天宝,让曹天宝回心转意,跟县印刷厂搞合作。
不过曹天宝先生这位港商也不是简单人物,一句话就吓得县印刷厂把厂花从他身边撤走了。
因为曹天宝问了一下对方的工资,随后表示,小姐,你生得这么漂亮,又懂会计,在小县城太屈才了,要不要跟我去港岛的公司上班?
幸亏陪同曹天宝的杨利民及时给县印刷厂通风报信,县印刷厂火速把对曹天宝恋恋不舍的厂花调回去继续安心工作,阻止了曹天宝试图拐跑自家员工的龌龊阴谋。
不是县印刷厂不愿意,主要是厂花已经名花有主,人家对象是县印刷厂的技术员,这要是被曹天宝拐跑还了得?
丈夫辛辛苦苦帮县印刷厂工作,结果县印刷厂领导们背着人家安排媳妇去陪同港商考察,试图拉拢港商未果,反而被港商拐跑了……这要是传出去,印刷厂的领导们还要不要在浭阳县做人了。
曹天宝借着美女被调走,顺势对县印刷厂流露了一丝丝不满,彻底绝了对方的心思。
当然,曹天宝那脑袋瓜子打死他也想不出这种主意,这都是杨利民帮他想的办法,小白脸把曹天宝保护的很好,县里挖的坑,一个没踩。
别人不清楚,杨利民很清楚,曹天宝身上的钱那都是谢虎山的,他现在保护曹天宝,就等于保护本就属于中坪的财富。
合办胶印厂的事谢虎山没有出面,而且曹天宝也就在中坪公社呆了一天,就被陪同的县领导请回了县里,合营办厂的事都是在县里定下来的,约定好虽然是港商与大队合办,但胶印厂建起来的厂长不能由中坪生产大队自己安排,县里出于保护中坪的态度,决定由中坪生产大队第二书记杨利民担任首任厂长。
说是保护,其实就是想把挂历厂的管理权限握在自己手里,毕竟杨利民是县里下来的干部,虽然挂着中坪生产大队第二书记的头衔,但没准哪天就回县里,胶印厂在他手里,在县里领导看来,那也就等于在自己手里。
对于这件事,中坪公社没有异议,谢虎山早就琢磨好了,涉及到港商,县里不可能由着中坪大队折腾,肯定要插手,但还要顾忌插手太多引起中坪大队的抵触情绪,所以县里那边最好的人选一定是杨利民。
这件事算是皆大欢喜。
至于谢虎山离开这段时间,由杨利民与马大脑袋折腾出来的制管厂则还在试生产,之前轧钢厂负责生产的副厂长蒋敬文已经被调过去主抓制管厂的生产,制管不比轧钢那么粗放,稍微精细些,产品用处不同,强度和尺寸也都不同,这都需要他带着工人摸索试加工,熟练技巧。
大队民兵营长葛宝生则被大队安排去新建的制管厂挂名副厂长,负责日常管理,倒不是大队趁着谢虎山不在随意安插人手,而是中坪大队没什么闲置荒地,制管厂选址非常偏,几乎都到了与其他大队划分的边界,离着村里有将近三里地的距离,不像轧钢厂,就建在大队旁边,走两步就到。
制管厂里又是各种值钱的钢铁原料,工人还全都是没有归属感的西山农民,保不齐就有外贼甚至内贼惦记着趁着工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半夜想要偷些东西,必须得安排能震慑宵小的人物,这一点来看,葛宝生是最佳人选,所以大队安排他抽调了几名机警的民兵负责厂里日常管理,主要是防贼。
至于谢虎山呢,则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他刚回来的那天,就被大爷大妈两口子揍了一顿。
按说孩子已经满十八,长辈能不打就不打,但大爷大妈实在没忍住,大爷常年收拾牲口,力气大,用制服畜生的姿势制服谢虎山,由大妈负责拎着擀面杖动手。
好在大妈一向嘴硬心软,咋呼的劲头挺大,举着擀面杖足足十分钟,就落了两下,力道可能比走路被树枝刮一下稍微大点儿。
让旁边等着看热闹叫好的大秀甚至为此产生了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大妈亲生的闺女,如果是亲妈,揍自己时为啥从没有手软心软过,揍自己哥哥却高举轻放。
没等秋收正式开始,胶印厂的手续批文都被县里一路绿灯特快解决,曹天宝给胶印厂的账户留了笔钱就推说港岛生意繁忙走了人,等厂房建好,设备进厂他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