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敬头上戴着撩起帽翅的棉帽,哈着双手,在尹千峰,韩老狗,杨利民等人的陪同下,在村里边聊天边转悠。
谢虎山只配远远跟在后面,因为左敬烦他,所以被尹千峰安排离领导远点,恨不得说三句话,有两句是问领导你怎么空手下来了……
陈大麻子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忐忑的远远跟在后面,不时对旁边陪同接待的中坪大队党支部纪律委员杨双喜小声嘀咕
“双喜,你说我不能被打击报复吧,再怎么说,虎三儿他大妈那也算是我本家大姐,他就算不因为大喜喊我一声叔,那也得喊我声舅。”
“不知道,谁也猜不出这犊子能干出啥事来,不行让韩书记给你开封介绍信,你跑云贵那边躲十年八年的吧?”杨双喜在旁边调侃道。
左敬抬头看看太阳,又看看路边一个人都没有,扭头看向尹千峰和韩老狗
“大早上我进中坪村侦察的时候,这家家户户的家门口还都有人聊天呢,反倒是这会儿太阳出来了,反而没人晒暖儿了,这是什么布置?”
“明白,谢虎山,滚过来!”尹千峰扭头朝远处叼着香烟正比比划划恐吓陈大麻子的谢虎山招招手。
谢虎山点头哈腰,一副贾队长的德行小跑过来“尹书记。”
“跟左书记说说,家家户户怎么都没人了,早上还都站在家门口聊天,太阳出来反而都躲起来了?”尹千峰问道。
左敬在旁边笑吟吟的瞧着。
“我管大队生产,还能管大伙啥时候晒暖儿?准是听说领导下来了,乡下人怕生,不好意思见人。”谢虎山在旁边赔着笑脸说道,随后一指远处
“那不有人嘛。”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一黑一白两条大狗外加五条黑白花小狗被套了缰绳,正拉着一辆木头小车朝前跑。
谢启丰家的小宝在旁边急地哇哇哭跟着车跑,大秀自己一屁股坐在木头小车上指挥着七条狗拉着车在路上撒野狂奔,还不忘教训小宝
“你玩不了这个,狗不听你的话!先给姐玩,等你长到跟姐一般大,狗听你话了,就给伱玩。”
二叔蹲在家门口,看着侄女抢儿子的玩具也不生气,正嘿嘿的笑,结果看见一群领导从远处望过来,马上起身抄起儿子迅速进了家门。
只剩下七条狗拉着大秀一路狂飙,消失在冬日的冬日之中。
“你就这么怕大伙跟我说说话,你要相信群众,也要对自己有信心。”左敬对谢虎山问道“你当队长如果没问题,为什么怕我和大家聊聊天。”
谢虎山叹口气“我怕他们给我送进去,领导,你对中坪人不了解,这帮老梆子都跟陈大麻子一个德行,那如果上来劲头,什么都敢跟人家唠。”
“如果群众要送你进去,那国家也相信群众,一定是你有问题,该进去。”左敬笑着看向四周的家家户户“再说,我不去各家掀一掀锅盖,摸一摸炕头,看一看粮缸,那还不得由着你狮子大张口跟我哭穷?”
韩老狗在旁边给谢虎山递了个眼色,谢虎山马上深吸一口气,站在村道当间,朝着各家大喊
“老乡们,都出来吧,太君说了,不抢粮……妈的这词怎么这么熟呢,对不起,领导,我这是电影看多了,张嘴就来!”
他朝自己脸上轻扇了一下“都出来吧,别装了,陈大麻子给你们卖了,领导下来发粮食来了!”
“我可没说发粮食。”左敬在旁边马上开口表示道
“我可在农村呆过,讹人可不能这么讹,我是说可能帮中坪解决一些问题,但绝对不是来发钱发粮食。”
家家户户随着谢虎山的喊话,从门后开始有人探出脑袋朝外打量,可就是没人走出来,大伙用看热闹的目光打量着左敬等人。
“这怎么……出门晒暖还分步骤吗?”左敬看着每家的门板都朝外探出個脑袋,但人就是不出来,疑惑的问道。
“我数仨数,别让我给你们记黑点儿!”谢虎山开口大声喊道。
大伙不为所动,还是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左敬听到谢虎山的话,模仿着谢虎山的语气朝大伙笑道“愿意请我去家里说说话的,家家记红点儿,我保证,到时候大队不给落实,尽管找我告状,我处理他们。”
话音刚落,附近十几家的家门口顿时闪现出人影,齐刷刷戳在门口,笑容灿烂的看向左敬,争先恐后的对他发出邀请。
“是真的吗,领导?那走,跟我上家去!”
“领导,上我家吧,新烧的炕!”
“领导,你啥官啊,真不给落实,找你告状好使不?”
“领导,我有问题要反映!我们大队长吹牛13太愣了,那吹起来没边啊!我给你学学?”
看到群众总算对自己热情发出了邀请,左敬笑了起来,回身朝尹千峰等人摆摆手
“行了,你们去轧钢厂或者公社歇会吧,我去和大伙说说话,小廖留下帮我记一记问题就行。”
这么大领导下来走访,尹千峰哪能真带着人去轧钢厂歇着,左敬带着秘书进了各家聊天走访,他们就在外面瞧着大秀训狗拉车,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韩老狗对大秀的行为给出了评价
“虎三儿啊,下回让你妹子去地里训吧,那狗拉拉的尿淌路上都糟蹋了,成松他们家的大黑是真能尿……这劲头,一条狗能肥一亩地。”
那边,左敬走了六七家,大概一个多钟头之后才笑呵呵的跟群众告别,走了出来,再看向韩老狗和谢虎山,目光已经有所不同。
之前的态度是地委干部下基层时有些刻意的言语不禁,放下身段和基层同志打成一片,现在的目光则是欣赏
“群众对你们的评价很高啊。”
韩老狗倒没什么反应,谢虎山脸上有些得意的笑容
“领导,他们真那么说的?”
“那倒不是,他们说起你们,没什么好话,基本都是负面评价。”左敬一瓢凉水浇谢虎山脑袋上,随后又给个甜枣
“但身为国家干部,我还是有一些分辨能力的,群众对你们有更高的要求,恰恰也能证明中坪大队党支部和队部的能力,毕竟很多生产大队的农民,见到上级领导,说的最多的还是吃饱这个问题,中坪已经没有群众再去关注这个问题,能让农村靠种地为生的大伙不再考虑生存问题,不再为粮食发愁,有了其他物质追求,我觉得这对农村基层干部就是最高的评价。”
左敬没想夸中坪大队,这就是他走访完的心中所想。
尧山还有很多农村要考虑粮食问题,要靠国家调拨返销粮,救济粮去维持温饱,可是中坪自己走访的群众家中,无论家境好坏,大伙都对粮食问题不感兴趣,手里有钱,缸里有粮,对自己问的问题也已经不是其他农村大队那种畏畏缩缩不值一提的问题。
真敢问呐,群众反应的困扰他们的问题,左敬一问一个不吱声。
因为有些问题绝对是农民吃饱了之后,才能开始琢磨的。
“领导,为什么城里的工人,老了之后国家给退休钱,我们农民一辈子给国家交公粮,老了国家咋不给农民退休钱?工厂上班光荣,农民种地就丢脸呗?”
“领导,儿子要结婚了,想买台缝纫机,我现在只能想办法去买台二手货,因为二手货不用票,可是我明明买得起新的,为啥国家不让我买呢?”
“领导,我寻思带媳妇去城里饭馆吃顿饭,没粮票,带粮食去折的,走了三家饭馆人家都不收我带的面,说我这是黑面,人家要精磨白面,我们怎么就买不着白面呢?”
家里要是吃不饱,绝对问不出这种话来,这种问题,左敬相信也不是公社和大队干部教出来的,这个教不出来,只有群众的物质需求确实已经在现有环境得不到满足之后,才能自己发出这种疑问。
其实这些问题,如果真要让他回答,他也能答出来,只是可能阐述时,会让群众难以理解,答出来和说得通,是两个概念。
后续左敬又参观了轧钢厂,制管厂,胶印厂,甚至一起吃饭都没有透露到底有没有什么好处能给中坪,吃完饭就和秘书小廖两人蹬着自行车走了,谢绝了尹书记安排车送回去的提议。
“把陈大麻子的名字给我焊死在黑榜上!”谢虎山坐在队部,面前是大队广播喇叭,此时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着大队社员广播
“我说什么来着,啊!狗肚子存不住二两香油!人家领导来一趟,啥也没薅着,白搭一顿饭!”
“别因为领导看起来好说话,就啥实话就跟人家说!还你儿子要买缝纫机!还下馆子吃白面!我咋教你们的?”
“你别说有儿子,你得说连媳妇都没有!别说吃过白面,白面长啥样都没看见过!”
“我咋教你们的,要时刻跟领导说,咱们农民跟工人比荣誉感!别比地位,你们得这么说,我们农民种地很辛苦,但是很光荣,因为我们第一粒粮食,是给中央收的,第二粒粮食,是给省委地委收的,第三粒粮食,是给县里收的,第四粒粮食,是给公社收的,第五粒粮食,是给工人老大哥收的,第六粒粮食,才是我们自己的!要挨饿,我们先挨!要吃饱,让工人先吃饱!”
“你这么说,领导才能感动,中坪装不下你们了,年底分俩钱都膨胀到敢跟工人爷爷比退休养老钱了?”
本来谢虎山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结果公社来通知,让他在小年那天去尧山地委参加一个什么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会议,还是临时通知。
谢虎山刚把桃子接回家跟奶奶一起过个小年,结果把桃子放家里,自己就急匆匆跟着公社负责农业的副主任一起开车去了尧山。
会议规模不大,一百多人,七成是公社和大队干部,三成是一批国有企业干部,
领导们的会议发言在谢虎山听起来其实就是尧山地委的领导们给尧山农村的经济发展定个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