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自清此人,景和不甚了解,后来翻阅卷宗才知道他是齐鲁太守,干了近十年,还是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在那儿混日子,并无任何出彩之处。但顾晏海谈论到他时,语气似乎颇为自信,仿佛此人一出马,销金窟立刻就能收入囊中。
景和不是很明白。
可他相信顾晏海,便也随他去了。
不过信任是一回事儿,放手销金窟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他的精力不够了。
四月之后,天气也就热了些。景和身怀有孕,体温本就比旁人要高的多,又揣着这么大一个大肚子,就更加怕热,一场朝会下来,内衫湿了个透。但他身子极虚,热成热成这样了依然手脚冰凉,内衫粘着身子,他竟还觉着冷。
又冷又热,难受极了。
眼瞧着肚子里的三个宝宝就快八个月了,腰前坠着的孕肚看起来比大宝小宝快出生时的差不多,坠得他腰酸背痛腿抽筋,夜里发汗难寐,白日里更是汗流浃背,怕冷怕凉,叫他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嗯……公公…起来走走吧……”
午睡刚躺下一会儿,景和就喘不过气来了,半阖着眼侧躺着,总觉着胸口闷得很,在辗转反复和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强撑着身子支起上身,开口舔了舔唇:“腰疼的受不了……嗯…”
“陛下,您慢慢的,”潘群一直守在床边,这边看见了帐里有了动静,那边就愁心地探身进帐,不忘拧干了温热的帕子擦去景和额头上的汗珠,盯着他眼角下的乌青,换来一把白羽檀木小扇,为景和扇着风,低声问道,“陛下,可是大将军走了您睡不着?不若老奴去再把大将军唤来?”
“不了……哥哥…还在批折子……”景和困得很,但汗水浸湿薄衫,皮肉底下透着燥气,身下再清通透的褥子,他都嫌粘乎,和衣物一并黏身上,又躁又难受。
这好容易等到风,胸口窒闷才好受些,景和闭着眼仰着头,感受着这阵药香小风,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涩开裂的下唇,脸色苍白如雪,眼底也弥漫着血丝,诡异的潮红浮在两颊,叫人看的窝心。
“老奴就在这儿给您扇风,您再躺会。”潘群疼惜地看着景和蹙眉难受的样子,摇扇的动作愈加轻缓,另一只手搭在景和的额头为他拭汗。
景和侧着身子,一只手腕落在脸旁,一只手腕搭在腰腹,一缕长发勾着雪白的腕子,显得腕心雪白泛粉。他蹙着眉正半梦半醒地快睡下了,倏地,搭在腰腹的手一紧,腰前沉甸甸的孕肚猛地一跳,“唔”的一声,他又疲乏地睁开眼,按住颤动的肚皮无力地吐气。
“陛下…?”潘群一时不敢动作,摇扇的手凝滞在空中,他望着景和膨隆饱满的孕肚心颤不已,薄薄的皮肉被抻得发白,青紫的脉络交错纵横地遍布在肚皮之上,里头的三个孩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踢裂皮肉出世了。
“嗯……嗯…嗬…咳咳咳……”景和仰着头躺回床上,立起两条腿将肚子卡在腿间,胸口上下起伏,雪白鼓胀的乳肉随之翻滚着一阵又一阵白浪,咳声突然哽住,紧接着就见他重新翻身趴到床边,抓住床边呕出一口血痰!
“陛下!”
半柱香的兵荒马乱之后,顾晏海重新坐回床边,垂眸注视着枕在他腿上发昏缓气的景和,眉宇间愁云密布,眼都不抬,问:“和儿如何?”
闫路驾轻就熟地收回脉枕,眼底漫着一丝痛色,回道:“陛下内火攻心,喉咙发炎,气虚气弱,才呕了血痰……除了仔细养着,没别的方法。”
顾晏海顿了顿,手心里的这只冰凉柔软的手指骨节分明,恍如玉琢。这样热的天,手竟是怎么都捂不热。顾晏海紧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景和鬓边的碎发,将他的脖子露了出来,又接过潘群的帕子,将他后颈上的汗珠轻轻擦去,又道:“那能不能少吃点药,这么热的天,药也吃不下去。”
想到清晨那碗呕出的药,顾晏海就心有余悸,愣是不敢再让景和喝了。
“吃不下也要吃……”闫路收拾好箱子起身,从床边挪开时,潘群立刻上前为景和掖好被褥,双手将景和的那只手包住,石头似的一动不动了。见着他们这样,闫路也只好把余下半句“药不吃还会严重”吞进肚子里,换了一句:“明日给陛下做枣泥药丸,就好些了。”
“嗯。”顾晏海点头,指代梳尺,轻轻拂过景和的长发,瞧着人儿睡着了,才点头道,“辛苦你了。”
“应该的……”闫路背上他的药箱,打算把心头之语按进肚子里,可转眸看着床边木头似的二人,实在心有不忍,还是狠下心,道,“顾兄——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顾晏海“嗯?”了一声,不太明白闫路的意思,手掌拢着景和的耳朵,指尖按着他的颞颥穴心,抬眸盯着面前脸色隐涩的闫路,问道:“什么以后?”
枕在腿上的小皇帝似乎被摸舒服了,一直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喉间滞涩的血痰似也滑进肚子里了,轻咳了两声蜷缩着身子,微张着嘴吐气。顾晏海担心自己的声音吵醒他,便用掌心贴住他的耳朵,又问:
“
', ' ')('闫路,你怎么了?”
闫路抓着药箱的手一紧,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之感涌上心头,哑着嗓子道:“我说的以后,可能是下一刻、可能是一个月之后、可能是陛下生完三位殿下之后、也可能是……十年之后。"他说得很快,最后又道,"顾兄,陛下的身子…撑不住啊。”
顾晏海先是一愣,继而垂眸看着腿上的景和,目光滑至他腰前明显的隆起,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掌心的力度,嘴唇瓮动:“你说什么……?”
“这位潘公公再清楚不过,”闫路将顾晏海颤动发白的唇色收进眼底,看了一眼床边的潘群,道,“陛下本就胎里不足,故而患有心痛之症,心悸胸闷。而后又蛊虫在身,更是血亏血虚,气浮气弱,身子孱弱无比。”
潘群没有开口,而是握着景和的手,为他温手。
然闫路还未说完,他紧握双拳,道:“两年来的接连有孕,屡遇多子,虽为喜事,但陛下的身子受不了…随着龙胎长大,会使他胸闷心悸,食欲不振……到了那一日,龙胎就必须吃他的骨血……最后……”
“最后,和儿的精血被吃了个透……直至分娩那一日,父子俱亡。”
顾晏海冷涩着声音一字一句地接了他的话,僵硬地扯着唇角,故作镇定地捂着景和的耳朵,压抑着嗓音,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和儿……”
“和儿…不会有事的。”
晚风香溢满,春阑潮涌来。
景和枕在顾晏海的腿上睡到傍晚,刚要揉揉眼睛翻身起来,手却被捉了去,湿漉漉的唇吻落在手心里,暖进心底。不用多想,他就知道是谁,蹭了蹭脑下的腿,笑问:
“哥哥的腿麻不麻?和儿睡着了就把我放回床上嘛。”
许是难得睡了个好觉,心情也好了些,虽然嗓音略有嘶哑,但精神头很足。顾晏海也放心了许多,揉着景和毛茸茸的脑袋,眼中酸涩,道:“和儿。”
“哎。”景和偷偷抠顾晏海的裤缝,以为被抓住了赶紧收回手,应道,“和儿在呢。”
顾晏海失笑,眼圈发红,亲着他的手心,又唤:“和儿。”
景和笑眯眯地回答:“和儿在呢。”
“和儿。”
“哥哥,和儿在呢。”
“……和儿一直都在呢。”
那要一直都在。
那日之后,顾晏海便不再离开景和身边,替他批折子时也守在床边,一手执笔,一手按摩,瞧着他不舒坦了,就扔了笔把人儿圈在怀里,吻着他湿漉漉的眼睫,柔声哄着。
哄大宝贝,也哄小宝贝,哄大宝贝别哭,哄小宝贝别闹。景和被肚里的三个小宝贝欺负,难受地掉眼泪,捧着肚子打着商量,要他们乖,可他们不依,一个劲儿地折腾爹爹。
到这时,顾晏海就出来了,蹲在景和的身前,抓来两个小哥哥当试验品,先挨个扒了裤子,轻轻往屁股蛋上“啪”地拍一下,再盯着景和圆隆的孕肚,像是快盯出花来,问:
“还动吗?”
大宝小宝被父亲夹在胳肢窝底下,扑腾着小腿大喊:“父父!坏坏!”
景和笑得前仰后合,捧着孕肚也不知道是他在动,还是肚子里的小朋友们在动。
玩够了闹够了有顾晏海陪在身边,景和也能睡的好些,吃得多些,身上也长了点肉。虽然没多少,至少看起来,不再是皮包骨头了。
但夜里还是被胎动闹得夜不能寐,快八个月的孩子长得很快,景和疼狠了就埋在顾晏海的肩头捱痛,捧着腹底了无睡意,苦笑着揉肚皮。每到这时,顾晏海就会带着他出去散步。
一盏纸红暖灯,一件莹白披风,景和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垂眸神游,由着顾晏海把鞋套上他两只浮肿的脚丫上,望着床外半轮圆月:
“外面的月亮好圆啊。”
“是啊,所以我们去散散步,赏月亮。”
顾晏海起身环住景和的腰,后者立刻会意,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他们二人一起站了起来。景和没束发,散下的长发被顾晏海驾轻就熟地编成一条麻花辫,整个拨至左肩,显得脸更小了。水丝绸制的披风被隆起的孕肚顶出一个尖头,景和想握着那只小灯,但又要双手捧着肚子,鼓了鼓嘴,喊:
“哥哥!”
“别急啊宝贝儿。”顾晏海把自己收拾好了,赶紧转头一手穿过他的后腰为他捧腹,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一起握着灯杆,“走吧,溜达溜达。”
景和得偿所愿,笑着把头靠进他的怀里,提议道:“哥哥,我们去看看明光湖里的鱼好不好?”
顾晏海点头:“听你的……饿了?”
“才没有呢。”
日子也就慢悠悠的过去了。
这一日,难得阴天,小风吹的清凉,把人儿吹得晕乎乎,困乏乏,顾晏海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朝会刚一结束,他叫人摆了一把躺椅搁在后头廊间,又马不停蹄地抱着小皇帝去那儿躺着,哄他睡着,自己则坐在走廊里,抓着他的手揉
', ' ')('搓,边揉边嘟囔:
“可算是下了场雨,不然要热死人了。”
景和这几日头一回睡熟,胸腔缓缓地上下起伏,另一只手搭在胸口上,压着盖在身上的蚕丝薄被,腰前的孕肚肉眼可见地蠕动。
天上那层乌云不知不觉间凝聚,空气间流动的微风也滞然许多,景和梦里皱了皱鼻子,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不过半响,鼻尖一动,似是嗅着了空中漂浮的水汽,舒心地展开眉宇,歪头又睡熟了。
顾晏海起身趴在躺椅的扶手上,将他的手放了回去,亲他的嘴唇,道:
“好好睡吧。”
“君后殿下,”潘群疾步走来,瞧见熟睡的景和后将原本就低的嗓音压的更低,道,“谢大人来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