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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前的青石板上凝着未化的残雪,骆志松将牛皮图纸铺在香案时,檐角冰棱正巧坠落在"狩猎观光路线图"的墨迹上。
韩小凤用绣着八卦纹的帕子擦拭水渍,指尖碰到他冻得发红的手背,却像被火燎了似的缩回去。
"大伙儿看看这个。"骆志松敲了敲图纸上标红的位置,松明火把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冰晶,"野猪沟的观景台能俯瞰云海,鹿鸣涧的温泉池子砌上青石板就是天然浴场......"
他嗓音清亮,余光却瞥见韩小凤正用磁粉在青砖地面摆弄着什么图案。
赵大叔突然咳嗽起来,铁皮暖壶在膝盖上发出空荡的回响。
这个早年跑过马帮的鳏夫抖开羊皮袄,露出腰间褪色的子弹带:"二十年前老猎头带着三十杆枪进野人谷,最后抬回来的只有半截猎刀。"
人群里响起窸窣的骚动。
骆志松摸到怀里的犀牛角印章正在发烫,协议书上褪色的朱砂印突然在眼前闪回——那是他连夜用野猪血混合雄黄重描的符印。
他深吸口气,解下腰间缠着红绸的猎枪:"改良过的捕兽夹都装了红外报警,每条猎道埋着三十斤生石灰防蛇......"
"松哥说的陷阱我见过!"王瘸子的铁腿撞在石墩上铮铮作响,"前日他带我去试新做的捕熊笼,那机关巧得连黄大仙都绕道走。"
角落传来核桃碎裂的脆响。
骆小妹蹲在磨盘边,月光照着她膝头的桦树皮账本,密密麻麻的数字间嵌着松子壳做的标记。
"赵叔您投五十块,开春就能在供销社换十二斤细盐。"小姑娘嗓音清凌凌的,"要是等到端午分红,能给您家新砌的灶台镶六块琉璃瓦。"
赵大叔的旱烟杆在砖地上磕出火星。
他盯着账本上某处被反复涂改的墨团,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的刀疤:
"民国三十七年,我给东家押镖的银元也装在桦树皮盒子里。"苍老的手指拂过账本上湿润的墨迹,"后来盒子还在,银元全变成了桦树泪。"
骆志松感觉印章烫得快要握不住。
他抓起猎刀划破掌心,在青石板上拍出血手印:"若亏了本钱,我骆家祖屋的房梁任大伙儿拆去当柴烧!"
鲜血顺着石缝渗入地底,祠堂梁柱突然发出老木开裂的咯吱声。
韩小凤布袋里的磁粉突然聚成箭头,直指赵大叔脚下。
骆小妹眼疾手快翻开那块青砖,露出半截生锈的铁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八枚光绪元宝。
"这...这是我爹埋的棺材本......"赵大叔的烟杆当啷落地。
骆小妹已经捧着算盘凑上前,乌木珠子在她指尖翻飞:"若是按银元含铜量折现,赵叔实际能多兑七块二毛四分。"
当第一枚银元落入功德箱时,北斗七星正好移过祠堂的飞檐。
骆志松望着争先恐后按手印的乡亲们,却发现韩小凤正在香炉灰里描画什么图案。
她的簪头沾着暗红汁液,分明是昨夜砸开的变异核桃残留的汁水。
"成了!"王瘸子兴奋地敲打铁腿,却见韩小凤突然打翻了盛磁粉的陶罐。
那些黑色颗粒在地面聚成残缺的卦象,某个本该圆满的方位突兀地凹陷着,就像被什么无形之物啃噬过的烙饼。
祠堂梁柱的咯吱声渐渐消散在夜风里,功德箱上的铜锁泛着冷光。
韩小凤蹲下身,指尖掠过青砖上残缺的磁粉卦象,忽然抓起香炉里的桃木灰,在"巽"位补了道歪斜的刻痕。
月光穿过她发间的银梳,在地面投下蛛网似的阴影。
"钱要分三份。"她突然开口,沾着磁粉的绣鞋碾过满地手印,"三成存供销社当押金,五成买青砖石灰,剩下两成..…."
话未说完,王瘸子的铁腿已经踩碎了卦象边缘,"小凤姑娘,这钱可是大伙儿拿棺材本凑的!"
骆志松正要说话,却见韩小凤从袖中抖落个桦树皮缝的锦囊。
五枚染血的狼牙叮当坠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去年腊月我爹采药坠崖,临终前攥着这袋狼牙说要留给合作社当信物。"
她弯腰拾起狼牙时,衣襟里滑出半截红绳系着的铜钥匙:"钱匣就埋在祠堂老槐树下,开春雪化前,每笔开支都要按过三家的手印。"
赵大叔突然闷笑出声,烟袋锅敲着铁匣里剩下的银元:"当年马帮运镖,镖头怀里揣着账本,副镖头腰上挂着钱箱钥匙,趟子手背的令旗才是取钱的符信。"
他浑浊的眼珠映着火光,"小凤姑娘这法子,倒比当年老东家的规矩还周全。"
骆小妹忽然蹦到香案上,怀里的算盘珠撞得噼啪响:"赵叔投的银元折现七十三块四毛,王叔的铁器作坊估产值二百整..…."
她沾着朱砂的毛笔在账本上勾画,忽然狡黠一笑,"监管小组算我三个工分,开春能换六尺花布呢!"
骆志松望着韩小凤发间晃动的银梳,忽然想起昨夜在后山看到的奇景——月光下,她用核桃汁在青石板上演算的模样,像极了旧书里描画的河图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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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刀割破的手掌还在渗血,他却觉得心头滚烫,仿佛揣着个烧红的火炭。
"就按小凤说的办。"他解下缠在猎枪上的红绸,层层裹住装有狼牙的锦囊,"明日推举三位账房先生,钥匙..…."
话到此处突然顿住,韩小凤发间的银梳不知何时沾了片碎磁粉,正随着她转身的动作簌簌掉落。
骆小妹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哥,你袖口在滴血。"小姑娘踮脚用帕子包扎时,忽然贴着他耳朵嘀咕:
"昨夜小凤姐在柴房刻了整晚的筹算签,手指都磨出血泡了。"
祠堂角落传来陶罐碎裂的脆响。
韩小凤正弯腰收拾满地磁粉,发梢垂落的瞬间,骆志松瞥见她后颈有道新月状的疤痕——那是去年寒冬她为护着犯病的骆母,被倒塌的柴垛划伤的。
月光混着松明火把的光,将她耳垂上那粒朱砂痣映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明日我去供销社兑盐时,顺道把后山的陷阱图重描一遍。"韩小凤起身时,袖中忽然滚出颗墨绿色的核桃。
那核桃在青砖地上弹跳着,竟自行裂成两半,露出内里血丝状的纹路。
王瘸子的铁腿猛地跺住乱滚的核桃:"这妖物...…"话音未落,骆小妹已经捡起核桃壳:
"去年霜降时,松哥在野人谷摘的变异种,小凤姐说要留着配药呢。"
骆志松突然注意到韩小凤的绣鞋边缘沾着暗绿色苔藓——那是只有野人谷深处才有的荧光地衣。
昨夜她分明说去后山拾柴,怎会...
"钱还差多少?"韩小凤突然发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铜钥匙。
骆小妹的算盘珠立即噼啪作响:"观景台要的青砖、温泉池的防水漆、再加上猎具改良.….."她忽然咬住笔杆,"就算把咱家祖屋的瓦片全卖了,还差二百三十七块八角。"
祠堂外传来夜枭的啼叫,赵大叔慢悠悠往烟锅里塞着艾草:"听说河西村的老猎户上月套了头白化熊,光熊胆就卖了八十块。"
他吹燃火折子的瞬间,火光在瞳孔里缩成针尖,"那村子守着古盐道,祠堂梁柱上雕的可都是招财貔貅。"
骆志松感觉怀里的犀牛角印章突然发冷,昨夜用野猪血重描的符印竟渗出冰凉的湿气。
他望向韩小凤,发现她正用簪子尖在香灰里勾画着什么图案,发间的银梳不知何时歪斜着,露出藏在里面的半截黄符。
"明日启程前,记得把陷阱图交给小妹。"韩小凤突然抬头,目光掠过他渗血的掌心时,睫毛忽地一颤。
她转身从功德箱底抽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诡异的星象图,"河西村在奎宿方位,戌时三刻过河最吉。"
骆小妹突然扯了扯韩小凤的衣袖:"姐姐的簪子..…."话未说完,韩小凤已经将银簪塞进她手里:
"我不在时,若有人来查账,你就说钥匙埋在...…"她忽然噤声,指尖在骆小妹掌心飞快地划了几道。
夜风卷着雪粒扑进祠堂,骆志松解下羊皮袄裹住韩小凤单薄的肩膀。
火光中,她耳垂上的朱砂痣红得惊心,仿佛在苍白的皮肤上烫了个血点。
骆小妹忽然举起那颗裂开的变异核桃,果壳内壁的血丝在月光下竟隐约组成了个"貔"字。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时,骆志松将猎枪重新缠上红绸。
功德箱的铜锁映着曦光,箱底那叠沾着磁粉的银元票突然无风自动,发出类似兽类呜咽的声响。
韩小凤站在祠堂门槛外,发间的银梳不知何时沾满了荧光地衣,随着她仰头望向河西村方向的姿势,簌簌落下的绿色光点像极了野人谷深处的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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