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大早棚外就响起嘈杂的人声,只听见有奴隶在痛哭流涕地求饶和几个奴仆的打骂声。
成煦从两人的被窝里爬了出去,探头出去看了下,很快就摇着头合上帘子。
“唉……”,成煦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怎么了?”修云问道。
成煦低着头,不知如何开口,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是郑家又要给梧州的官家大人送礼了。每…每年都送,除了送金银财宝还会送牲畜奴隶。”
“听说那位官家大人很凶,喜欢往死里玩奴隶,好多被送去的都活不长的……”
不用多说,修云也明白了,应该是郑氏已两代没落,族内无人有官身,所以不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正逢年节就得拜拜山头。成煦口中的“官家大人”,恐怕就是梧州知州了。被选中的奴隶知道送出去就活不长,肯定个个痛哭求饶。
而成煦支支吾吾才说出来的原因,应是害怕,怕的就是奴隶无可奈何的命运。
只要一天与人为奴为畜,就要日日夜夜经受这种惧怕的折磨。
明日就是除夕了,郑家人年夜饭餐盘中少不了各类珍馐。成煦和修云在这一年中最后的活计就是去郑氏庄园后山采松茸。
修云见他一领到这个活计就掩不住地得意,但问他又不说,只是让修云稍等等。
两人进山后,一路崎岖,多处都是没有路的,要靠双手双脚攀爬上去,稍陡一点的路都得成煦拽着他才上得去。
但修云的手脚都使不上力,有些太过险峻的路就算是成煦拽着他也爬不过去。他见成煦已经满脸大汗了,就只好对成煦说:“我还是这一片来找松茸,不想再拖累你了。”
成煦抿嘴笑了一下,好像是怕说漏了嘴。他走到修云面前,蹲下,将修云两只胳膊交叠在胸前,将整个人背了起来。不过,二人身量几乎相当,背起来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成煦多少还是有点吃力的。
修云有些慌乱,连忙叫成煦放下他。
成煦也不看他,就一直往前走。
“松茸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我有办法,嘿嘿”,成煦又喘了口粗气,继续说:“修云,今天是有个地方想带你去,我爬也得爬过去。我成煦别的没有,一把子用不完的力气还是有的。”
修云苦笑了下,只好随他了。
在修云的记忆中,似乎没有被人这么背过,至少记事以来肯定是没有的。山涧幽静,他似乎只能听到成煦喘着粗气时带动胸腔的起伏。不知为什么修云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微微有些急促起来。
成煦背着他走了一条七扭八拐算不上路的路,最终来到一处山谷。
这处山谷可谓是别有洞天。
峡谷深邃、古树参天,更加难得的是谷外难得一见的松茸在这里却遍地都是。
成煦放下修云,对他说:“知道采松茸的活为什么派给我了吧?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他边说边得意地挠着头。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采满了半个背篓,在修云正要接着采的时候,成煦叫住了他。
“这些就够了,松茸要四五年才能长成,一次采太多的话明年就很难交差了。”成煦解释道。
只见修云正要张口说什么,成煦狡黠一笑:“管事那边到时我来应付,其实半个背篓的量已经远远超过他们预计的了。”
修云点了点头,毕竟做奴隶成煦更有经验。
成煦拉着他的手:“走,先捉鱼,然后带你去想带你去看的地方。”
不一会,成煦就熟练地从山谷暗溪里用树枝叉上两条肥鱼。暗溪旁就是一条平缓的小路,二人顺着小路走到一个矮坡上。虽说是矮坡却也是高到可以俯瞰整个郑氏庄园的。
正午的阳光照在郑氏庄园各房屋脊的琉璃瓦上,闪得人睁不开眼。
确实,登高望远不是一个奴隶能常见到的景象。
成煦让修云坐下休息,自己忙前忙后地架起木架、生火、剥麟、去内脏、洗净后塞入撕成一条条的松茸、将鱼放到火上去烤。
不一会,松茸的香气和鱼脂烘烤后溢出的香气扑鼻而来。纵使修云之前跟在太子身边食尽天下珍馐,也比不上眼前这份朴素而又真挚的一餐。
看着远处的郑氏庄园,修云若有所思地问:“成煦,你想过逃吗?”
成煦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逃不掉的,也不可能逃掉。”
他又继续解释道:“首先,脚上的镣铐解不开,所以被铁链子拴着肯定跑不远。还有就是,奴籍文书有三份,官府存两份,主人家一份,如果主人决定还奴隶自由身,不仅要去官府领回一份奴籍文书,还要写一份放奴书,奴隶手中拿着两份奴籍文书和放奴书才不怕被官府查验,不然一律当成逃奴处理。”
“而逃奴一旦被发现就一定是要被处死的,所以根本不会有奴隶敢逃走。”
说完他怅然若失地看着天边,心里想着刚刚似乎不应该全盘托出。
修云也没
', ' ')('再说什么,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边。
虽然奴隶这个身份像枷锁一样紧紧锁着成煦近二十年,让他喘不过气、透不了风,但修云已经做了决定,不仅自己要逃出去,也要和成煦一起撬开这道枷锁,他们要一起从奴隶变回人。
晚上回到奴棚后,修云回想着今天他们回到后院前成煦就叮嘱他等会什么都不要说,成煦抱着半个背篓的松茸就跪倒宋婶面前,哭哭啼啼地磕着头求饶,诉苦说着他们两兄弟一天跑满了整个后山,每个角落都翻遍了,每棵树下都走过了,也才找到半个背篓的量,不断地求宋婶不要责罚他们。
果然如成煦所言,半个背篓的量已经远超管事的预期,所以只是口头上责骂了一下,并未有进一步的责罚。
刚开始修云看着成煦略带夸张的表演还觉得有些许好笑,但马上觉得不该如此想。
如果他以前看到哪个男人跪伏在地哭哭啼啼只会觉得风骨尽失,但他当日不也是在狱中向文逸恒磕头跪拜、自称贱奴吗?
为奴为畜,本就无可选择。
哭哭啼啼也好,磕头求饶也好,不过就是用最后的卑微苦苦求条生路而已。
如果有得选,又有谁愿意将膝盖砸到地上?
思及此处,修云唤了一声。
“成煦”
正在给修云捏腿的成煦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修云笑着问:“你想学读书写字吗?”
成煦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问题。
“我…我…我可以吗?哦不…我…我不配吧”,成煦已经乱作一团。
成煦脑中读书识字都是高贵的老爷们做的事情,他一只奴畜,能有人跟自己说说话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能想到有一天还能跟那些贵人们做同样的事情。
修云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一定都不会一直是奴隶,做人得学会读书写字。”
这让成煦更是愕然,什么叫不会一直是奴隶?什么叫做人?什么叫得学会读书写字?
脑中太多的问题让成煦愣在那里,半张着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修云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抬手合上他的嘴,继续问:“你想读书识字吗?我可以教你。”
似乎过于突然,成煦还是无法相信地问道:“真…真的可以吗?我…我肯定又蠢又笨,不一定学的会……”
“可以,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修云笑着点头,眼眸中一片和煦。
为奴近二十载,从未受得如此恩惠,言语已经无法承载成煦的激动,他不知如何表达,只用他最熟悉的方式——跪下磕头道谢。
怎知一个头还没磕下去,就被修云拉起来。
“膝盖很矜贵,不要跪。”
修云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说:“尤其不用跪我。”
随着这几个字吐出的轻微气流,抚上成煦的耳廓,只觉两耳瞬间酥麻又炽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