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韩雷的际遇如果铺开来写,恐怕可以扩展成一部书,可是梁一飞现在关心的,却是他为什么要犯这么大的纪律。
梁一飞绝对不是个主张以德报怨的人,敌人打死了我的战友,事后我却放敌人一马,这种事也不会发生在梁一飞身上。
但前提是没有军法的约束,没有个人利益的巨大冲突。
梁一飞奇怪的是,部队里这么多人,要说仇恨,上过战场的谁都和敌人有深仇大恨,毕竟那是曾经想要自己命的人,可是最后,真正做出杀俘虏的人却绝对是凤毛麟角。
怎么这个看起来还算是比较朴实的韩雷,年纪也不大,就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干这种事?
无组织无纪律,任性妄为,不光是部队里容不下,企业里也容不下,企业家最大的道德是赚取利润、依法纳税和提高职工的待遇水平,那么职工的最大道德,就是服从管理。
连服从管理都做不到,那就谈不上任何其他,再有能力也不行。
“韩同志,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梁一飞直接说。
韩雷沉吟了一下,准备开口,陶山河直接挥手打断了他,说:“我来讲吧。小韩这次呢,也是情有可原。”
事情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报仇。
“给战友报仇?”梁一飞问。
陶山河摇摇头,说:“当兵的上战场,牺牲了,那是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敌人不杀你,你就杀敌人,谈不上报仇。”说着,看了眼韩雷,说:“是几个护士。”
梁一飞皱了皱眉头,听陶山河继续讲。
在现代化战争中,由于武器杀伤力惊人,80年代医疗物资和技术的稀缺,其实战地医生和护士,有很大一部分伤员是救不回来的,她们存在的更主要的原因,其实是给予受伤的战士们,一份坚持下去的希望,一份在临终前的陪伴。
所以,绝大多数的医护人员,尤其是护士,都是很温柔的女性,她们给能与伤员的不仅仅是专业的技术治疗,还有一份出于人类最内心的同情怜悯善良,像母亲和姐姐一样,关怀着伤员,甚至用生命去保护照顾这些伤员。
后来有一部电影芳华,就很真实的还原出一个在战争中很常见的场景:炮弹袭来的时候,护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已经受了致命伤必死无疑的伤员。
人性的恶和善,都在战争这种极端的环境中,被无限的放大了。
韩雷有一次负伤住在临时的战地医院里,出于人道主义,医院还收容了一批受伤俘虏,哪知道大部队开走不久,这批俘虏用手术刀杀害了警卫和几个护士之后逃走。
韩雷后来在俘虏营里,又一次看到了这几个俘虏,其中就包括那个15岁小孩。
“小梁你没经历过,不知道残酷性,最初我们进入越南,只要是老百姓一概不打,更不会伤害老人妇女儿童,哪知道,就是这些老百姓对部队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往往是部队刚开过去,当地的老百姓,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七八岁的小孩,就拿着枪从背后攻击部队。”陶山河说。
梁一飞其实是可以理解的,立场不同,对于战争的正义性判断自然不同,老百姓全民皆兵,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过在现代战争中,医疗人员和医疗机构都是受到保护的,任何一个文明国家的军队,都不会在明面上大肆的攻击对方的医疗单位,更何况中方医疗人员为俘虏治疗伤势后,这帮俘虏再杀害医疗人员。
“我那次负伤的位置比较麻烦,左脚第四根脚趾被弹片削掉一截,消炎药不够用,一直在流脓。总是流脓,伤口好不了,容易感染,稍微不注意就可能要连脚一起截掉。”
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好像在听陶山河讲另外一个人故事的韩雷,忽然开口,稍稍晃了晃左边的鞋子。
梁一飞见他左脚活动如常,应该是后来治好了,没截肢。
韩雷接着语气平静的说:“临时医院有个新来的小护士,都叫她小林护士,也就16、7岁,她干脆在我边上打了个地铺,整夜整夜的,每隔个半个小时就起来一次,给我换纱布,清理伤口。”
说到这里,韩雷罕见得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当时人家都讲,小林护士就跟我妈一样,我还不太明白,只当他们意思是小林护士照顾我照顾的好,后来才知道,小孩才出生的那一两年,整夜的闹,当妈妈的根本睡不好觉,每隔个把小时就要起来哄孩子。”
梁一飞沉默了一下,问:“被杀害的护士里,就有这个小林护士?”
“嗯。”韩雷点点头:“那晚我睡到半夜又疼醒了,就发现那几个俘虏不对劲,刚要有动作,一个俘虏小孩拿着刀就朝我扑过来,我一闪,小林护士被弄醒了,想都没想就扑过来帮我挡了一刀。”
说完,摇头笑了笑,说:“我也不想违反纪律,不过要是不杀了那几个人,我怕我后半辈子一闭眼,就觉得小林躺在我边上看着我。”
明明是一件挺感人的事迹,可给韩雷说得感觉好恐怖的样子,特别是这家伙讲话那个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内心变态中年大叔。
“小梁,他工作你看能不能安排一下,他家里,还有个老娘,一个上学的妹子,都要花钱。要不是因为他现在这个身份,进我们监狱其实最好不过。”陶山河说。
“嗯。”梁一飞沉吟了片刻,问:“韩同志,你会开车吗?”
“会,在部队开过。”
“那你的脚,现在还影响行动吗?”梁一飞又问。
“不影响。我从战地医院治愈离开之后,还钻了半年多的林子,一直是侦察兵。”韩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