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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浊气的过程,释弢是再熟悉不过。
随着一根一根的银针扎上了他的身体,他就“看”淡淡的黑气从自己身上浮了出来,伏则缘还一边将他脖子上以及四肢上的符咒给撕了下来。
剧痛与虚弱叫他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只在心中默数扎了多少针。
终于数到了“三十六”,他身上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
接下来是泡药浴,就很轻松了。
“释弢大人,我去准备药浴,您稍等片刻。”伏则缘说着,收起了银针,给他拢紧了衣襟,盖上了被子。
释弢稍稍关闭了神识,以节省自己的精力。
不过片刻,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抱起了,他又开启了神识,“看”到了一团浓黑的影子。
他也不是没被对方先祖除过浊气,但是他们顶多是搀扶他到浴桶前,然后恪守规矩地守在屏风外,等他泡完后出声,给他递衣物。
这任族长可好,不仅将他抱到浴桶去,还每次都帮他洗。
——释弢懒,倒也不介意对方这样做。
略微滚烫的药水包裹住了他酸涩的肌肉,药物从他的肌肤渗入了他的骨肉之中,宛如雨水滋润干涸的土地,大大缓解了他的灼痛感。在浴桶之中,伏则缘给他除去了他身上的衣物。
释弢慢慢下沉到了浴桶之中,叫自己冰凉的下半张脸也浸入了水中,头上传来了柔和的触感,是伏则缘在给他清洗发丝。
释弢想起了什么,稍微直起了一下身,简单地说了一句:“则缘,我要鸭子。”说完,他又让脸沉到了药水之中,吐泡泡玩。
伏则缘停了手,在自己衣上将手上的水渍擦拭了干净。
角落里摆放着几个大箱子,里面装的全是神明的玩具,伏则缘熟练地从里面挑出了一个木制小鸭,而后回到了浴桶前,递予了释弢。
释弢就将它放在水面上,它在释弢的视野中是个灰色的模糊影子,在灰白色的水面上漂浮摇晃,总是使他感到了一种别样的滑稽感。
他用手指戳了戳它,它便随水飘荡了几下。他玩得聚精会神,殊不知头顶上有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伏则缘那里还有一本记录册,上面写的是神明的喜好。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释弢这千年来喜欢的玩具时常变,这木质小鸭就是近段时间深得他喜爱的小玩具。
水凉了以后,他把神明从水里捞了出来,用浴巾裹住了他的身体,把他放到了床上,释弢手中仍紧握他爱的小鸭子。直到伏则缘为他擦拭净了水渍,替他穿上了衣服,将要给他的手脚上符咒了,释弢才依依不舍将鸭子递给了他,“则缘,帮我放回去吧。”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每次的常规了。不过由于释弢身上浊气刚祛除,体质比平时还要脆弱许多,除了脖子四肢的符咒外,伏则缘还额外给他的腰上绑了一条符咒,并严肃地嘱咐道:“释弢大人,至少三个月,您不能再出门了。”
释弢并不适应腰上的符咒,这让他觉得勒得难受,有种束缚感。他挑剔地扒拉了几下它,说道:“欸……用不着三个月吧?之前不还是两个月吗?”
伏则缘蹲在了床边,说道:“难道您忘记了吗?上次您只时隔两月出门,结果浊气变了异。”
释弢歪头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就这一次而已。”
伏则缘低声说道:“释弢大人的身体最重要,要确保万无一失。”
释弢没有应答,他似有所感地扭过了头,微微弯起了唇角。
“释弢大人,怎么了?”
“族内又有个新生儿诞生了呢,是个女孩儿。”
伏则缘一怔,后道:“我堂妹临近预产期,约莫是她。”
“这孩子,我喜欢。”释弢抬起了手,手指在半空轻划了数下。尽管伏则缘在神明施法的现场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动,但他知道在自己堂妹那边,定会出现灵鹊绕梁,新生儿显慧根的异象。
每年的新生儿平均有百名,然而能够得到神明眷顾喜爱,亲自降下灵通的孩子,三四年也不过一人罢了。
——六十多年前,伏则缘也曾得此厚爱,是以,作为族长一脉中唯一得神明喜欢的孩子,他成为了族长的继承人。
伏则缘也就每五日为神明换符咒的时候,会在祀堂之内,这是他第一次亲眼得见神明为喜爱的孩子施法。
察觉了伏则缘的注视,释弢“看”向了他,微微一笑道:“如果是则缘的孩子的话,则缘可以任意选择一个希望得到点通的孩子哦。”
此言一出,伏则缘的心陡然凉了半截,他低声说道:“当年,释弢大人也同我祖父说过类似的话吗?”
释弢不知他何出此言,咬着手指思考了许久,也没想起来,他答道:“不记得了。”
伏则缘自知自己的性情不讨喜,他沉闷阴郁,只会终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会说些讨巧的话取悦长辈,也不会成为同辈追捧的“孩子王”。他也见过其他出生时被神
', ' ')('明点通的人,他们无一不是众星捧月的焦点,走到哪儿都一呼百应,是得长辈与同龄人喜爱的香饽饽。
幼年的他还被所有人认作是“空有好灵根,却悟性愚钝”的空架子,他也时常会想,是不是神明不小心手抖,点错人了,这才点到了他的身上。
现在神明同他说,可以让他选择希望得到点通的孩子。听语气,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对族长说的了。
那么当年,究竟是祖父选择了他作为点通对象,神明才点了他,还是神明真真切切地喜欢他,才会点他呢?
伏则缘大着胆子,握住了释弢的手。后者没有挣开,只是“看”向了他,好似有些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
“我知道释弢大人经历了几十代的族长,我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伏则缘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于释弢大人而言,我或许微不足道。但是释弢大人于我,非常重要。我是想知道,在释弢大人的心中,我是否留下了什么痕迹。若我身死,释弢大人是否还会记得我,区别于我的那些先祖……”
“会哦。”释弢说道。
伏则缘一怔。
释弢的声音慢悠悠的,“我记得你十五岁时,同我说,有朝一日会让我自由自在地阳光之下行走,带我去看天下的大好河山——则缘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我也知道你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为此努力——我自然会记得你。毕竟你是唯一一个希望我走出这座祀堂的族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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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神明点通的新生儿,在满月当日,被伏则缘抱入了祀堂。
祀堂一般情况下只有族长才能进,新生儿的父母兴奋难安地等在了祀堂之外。
伏则缘走入了暗室,将孩子交给了释弢。
原本在他怀中哭闹不止的婴孩,一进入神明的怀抱之中,就立刻停止了了啼哭,睁着那双水汪汪的黑珍珠般的眼眸看眼前模样奇怪的人。
释弢的神识看的是人灵魂的本质,寻常人在他视野中是一团有杂质的雾,而他喜欢的就是纯粹的没有杂质的灵魂——这是与生俱来的。
新生儿是白色的雾,因为他们没有经过修炼。修为越高的人,雾的颜色就越浓黑。
将“黑色”的伏则缘“看”得久了,释弢便也喜欢上了难得的“白色”。
他俯首,在“白团”上亲了一口,感觉到了冰冰凉凉的柔软触感,听到孩子发出“咿呀”的声音。
“则缘,外面很冷吗?”释弢用手摸了摸婴孩凉滋滋的脸蛋,以及她身上厚重的襁褓。
“现在外面已经是深秋了。”
释弢闻言叹了一声,不舍地将孩子递还给了伏则缘,“那还是别让她在这里久待了吧。免得回去生病了。”
这房间到处贴满了符咒,是伏家历代族长尽力营造了最适合神明生存的环境,人类在这里待久了会变得虚弱。如伏则缘,他修为强悍,就可以忽略这些影响。
伏则缘看了眼婴孩刚刚被神明亲吻过的粉嫩脸颊,眸中闪过了一抹暗色的光芒,嘴上说道:“释弢大人为她取个名字吧。”
释弢仔细想了一想,说道:“不如就单字‘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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