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少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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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惊醒时,宗翕恍惚从桌上抬头,梦中残留的情绪尚还停留,他下意识望向窗外,却忽然愣住了。

窗扇不知何时,不知被何人阖上了。

这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宗翕以为是总管太监高默做的,也并不过问这些细枝末节之事。只是这次他做的梦觉浅,高默若进来过,很难不惊醒他。

顿了顿,宗翕起身,支在桌上睡觉时的手还有些麻木,他推开窗扇,看向窗外。

一棵径深大而粗的枇杷树映入眼帘,枝繁叶茂,亭亭如盖。雨也已停了,叶片焕发着剔透的水光。

宗翕皱起了眉,不可能是风吹的,那只会是反方向。

他唤来高默询问,得到的答案果然是未曾进来过,宗翕的疑虑一步步加重,又唤来了一直暗中贴身守卫的暗卫们,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无。

如果真有人能在他暗卫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靠近他——此人的目的,自己的安全先不论,宗翕由衷生出一股掌控感被挑战的不爽与紧张。

“这几日换武林那几位老前辈来贴身护卫。”宗翕扣了扣桌,对底下跪伏的暗卫道,“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律报告给朕。”

“是。”暗卫受命后,又无声无息地退去。

四月末,由那场夜雨起,本该暖起来的天气寒了下去,倒起了春寒。

这样冷的天气,令宗翕担忧起了温临安的身子。他心中再多顾虑,终究重新踏入了千岁宫。

与此同时,宫里无数双注视着这里的眼角,或寒厉或嫉恨,或松了口气,或道果然如此——陛下缺了千岁宫三日的晚膳,第四日一场春寒来,陛下果然就又去了。

温贵君,果真是盛宠第一人啊。

而处于众人焦点的千岁宫,表现得却一直不慌不忙。陛下没来,温临安没去请过一次,陛下来了,他又亲自出门相迎。

孟幼安年纪太轻,不甚理解温贵君的想法,私下里好奇问:“这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法子吗?”

他哥孟长安一个脑瓜崩敲在他头上:“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温临安倒没在意,只是望着窗外笑了笑,笑容衬着苍白的脸色,有些惨淡的意味,说:“若是陛下不来,就此放过他自己,我也算心愿了了。”

孟幼安不解其意,顶着他哥阴沉威胁的眼色仍要问:“怎么陛下就来不得千岁宫了?”

温临安仍不看他,只是笑:“他若来了,我也自然欢喜。”

孟长安一直未曾说话,孟幼安还想接着再问,但看温临安的神色,也知得不到什么答案,便放弃了。

下午里,长安与幼安告辞后,温临安将过往的那些兵书图志一并拿出来晒晒。晒着晒着,他的手顿住在了书的封皮上,忍不住想起了过往,他父亲给他们上武学课时的场景。

学生原本只有两个,他和彼时还为太子的宗翕。

后来孟长安担心太子欺负他,吵着要跟他来,孟副将把人骂了一通还是拉不回。温临安之父——那位传闻中的温大将军性子一向温和可亲,后来也就奏明景熙帝,依了长安的请求。

那时上课也不光学些舞刀弄剑,休息时,他父亲也会给三个半大少年讲讲兵书图志,谈谈用兵之道。

有时还会私下给宗翕加课,教他帝王用将之道,从未避讳自己的大将军身份,倾囊以授。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话说得真对。

少年时,温临安因少年心性优柔寡断,从未将心悦宗翕之事,如实告知于他。

等长大后,等他到了现在,这话他也没有任何立场、任何意义说出了。

爱和恨,从来皆在一念之间,可温临安从不轻易去爱一个人,也从不轻易去恨一个人。

他知晓陛下的不易。

他第一次遇见宗翕,不是在十三岁的武学课上,而是十岁那年,未央宫外小巷深处。

那时他父亲刚刚大胜回朝,回来第一步先去宫里给皇帝述职,十岁的温临安等不及见父亲,便偷溜出门,跑来宫门口张望。

那时满帝京皆是大将军大胜回朝的喜悦,百姓们临街相庆,大小店铺也降价叫卖,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喜悦的笑容。

温临安一路看着,也一路为他的父亲自豪,想着自己长大以后,也要成为那样保家卫国、受人爱戴的大将军。

他抄了近道,走的是皇宫和未央宫之间的冷清小道,这里常年无人,冷落无比,道上也布满了野草青苔。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了前面有女子的呼救声,温临安心里一紧,即刻加快脚步,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却见前面有两三个人高马大的混混,拉扯着一个年轻女子,光天化日之下便想撕扯姑娘的衣裳!

温临安心中激愤,看不得有这种事发生,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十岁小孩了,正要寻个木棍,好使上自己的功夫赶走这些混混,目光一顿,却突然撞见了角落里缩着一个和他同龄的男孩,背了个小包袱,粗布衣裳简朴粗陋,背对着他,看不清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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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临安因为在他身后,男孩注意不到他,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争执。

温临安看得出来,这男孩应该也是路过的,却不想撞见这种事,该是在犹豫要不要救。

他身板实在太瘦弱了,乍看起来营养不良,若不是身条细长,温临安都看不出这男孩和他同龄。这样瘦弱的身板,温临安觉得他如果真要一人上去救人,那得把他自己的命也搭上。

那男孩犹豫了一会,终究一扭头,朝另一旁的小巷子里跑去了。

温临安看出他放弃了,自己手里也寻到了合适的木棍,正急着要上前救人,就听那姑娘突然一声仓皇大喊,被那两三个大汉推倒在地,衣衫已解了大半,却在这时——

那男孩竟突然跑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块板砖,悄无声息靠近其中一个大汉,一板砖敲在了他头上!

鲜血直流,那大汉竟是直接倒地死了!

温临安心里一紧,这男孩下手也太重了,暴行未施,也罪不至死啊。

另两个大汉抓住了男孩,因为同伴的死亡异常愤怒,竟像是要活活把男孩打死,男孩边抱着头护住脑袋,边冲着姑娘大喊:“你不跑等死嘛!白救你了!”

那抽泣的姑娘回了神,停顿了一刻,终究跑了。温临安赶忙上去救人,从小被他父亲抓着练起的功夫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棍子把两个混混揍得哭爹喊娘,赶忙跑了。

温临安想要查探那男孩的伤势,男孩却很警惕,下意识想要避开他的手,紧紧护住他怀里的包袱。

温临安好声宽慰:“你别紧张,我看你受伤了,所以想带你去看大夫,你身上不要紧吗?”

男孩警惕地看了他一会儿,似是觉察出他没有恶意,稍稍放松了身体,低着头道:“我没事,你走吧。”

温临安怎么放心就这么走了:“你这样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啊,对了,我随身带了伤药膏,给你抹上吧,总比什么也不处理强。”

男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随身带药膏?”

他一抬头,温临安便注意到,这男孩长相其实很精致秀气,若是擦干净脸,必是个俊美小郎君,就是不知为何,他对周围的环境都很警惕。但他能不顾性命折返救人,温临安相信他是个好人。

于是他解释:“我叫温临安,我爹习武,是个大英雄,所以我也从小习武,刚刚你也看到了,我的功夫厉害吧?习武之人嘛,受伤是难免的,所以我总得带点伤药在身上吧,你呢?你叫什么?”

男孩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似是相信了他的说辞,接过伤药自己抹了起来,却没说自己名字,他后背的伤不方便,温临安便执意要帮忙,替他抹好了伤药。

最后要走时,温临安有心和他结交朋友,便问他:“你家在哪儿啊?”

男孩仍是低着头,不答。

温临安不气馁,又问:“那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一起来玩好吗,聊天也行啊,三日后下午我在前面灵渠上的小桥等你,一定要来啊!”

男孩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所以三天后,温临安还是一个人来了,站在桥边柳树梢下一直等,捧着自己的木马木牛这些有趣的小玩意,等他新交的小伙伴来。

从午后一直等到黄昏,太阳都快下山了,温临安等得都要放弃了,但一直记得父亲的话,做人要言而有信,便没有离开,最后终于在黄昏时等来了那个瘦小的男孩身影。

男孩问他:“你为什么想和我交朋友?”

温临安道:“因为你救了那个姑娘,你是好人呀!”

男孩听了默了一会儿,只是说:“有时候坏人也会做好事。你以后会后悔与我结交的。”

温临安道:“那你是我自己交的朋友,未来有什么事,也该我自己认。你真的是坏人吗?我不觉得你是坏人呀,而且你还这么小,能做出什么坏事呀?”

男孩说:“三天前,我就杀了一个人。”

温临安想起了那个被一板砖拍死的大汉,也有些唏嘘,但仍旧道:“你那是为了救人呀!你身板太小,当时情况又危急,所以你才不得不那样做呀。啊对了,我教你功夫怎么样?学好了功夫,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那天给男孩抹药时,温临安便注意到他背上新伤叠旧伤,心里不放心,终究是不想这样放男孩一个人受委屈。

男孩似是不解话题为何转到这儿来了,心里还有顾虑,却已经被温临安拉着练起了功夫,从最基本的马步开始扎起。

于是此后隔三差五,黄昏后,灵渠边的河堤柳树下,总有两个男孩站在一起比划手脚。

一个教,一个学。教的认真,学的也认真。

渐渐男孩跟他敞开了部分心扉,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温临安才知道,这个同龄人竟是未央宫里的皇子,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生母已死的被人遗忘的皇子罢了。

他出宫,也是为了用包袱里的绣品换钱。绣品是一个叫莫姑姑的人绣的,这是他现在身边唯一照顾他的人,因为让小太监拿去换,总会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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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克扣些银两,他便自己从小角门溜出来,自己拿去店里换了。

“反正除了莫姑姑,也没人在意我有没有偷溜出来。”那个名叫宗翕的男孩如此说道,“就算在某个角落死了,也是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温临安听着,心里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很不好受。

于是他说:“现在你是我的好朋友了,我会在意啊!你受一点伤我也会在意的!照顾好自己好吗,宗翕?”

宗翕第一次在他面前笑了,很浅淡很浅淡的笑。

“我知道了。”宗翕说,“所以你接着教我功夫吧,我会变得更强大,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

温临安点头,也笑了:“当然!我温家的功夫,可是天下闻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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