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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休想这么轻易地摆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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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阳光被百花形状的窗棂切割,透过暖房的玻璃,将大大小小的光晕洒在了成片的紫阳花灌木上。现下正是紫阳花的花期,偌大的花球在佣人的精心培育下绽成了深深浅浅的蓝。当它们在某个活物的惊扰下轻轻摇晃起来时,便像微风下的海面一样,荡起了蔚蓝的浅波。
有着淡金色短发的男孩跪趴在松软的泥土上,侧头向灌木的根部努力张望。他的发丝在温暖的日光照拂下泛着柔软温和的光芒,配着那双比花朵还要沁蓝且透亮的双眼,比精雕细琢过的艺术品更加引人注目。
但此时他带着婴儿肥的幼嫩脸颊上沾了一小块泥渍,一双眉毛也蹙着,好似遇到了什么令他烦恼的事情一般。
“斯诺?”他轻声唤着,而在他开口的同时,一道娇小的雪白身影在茂密的灌木枝干间一闪而过。
下一刻,细软的猫叫声自不远处响了起来。男孩立刻爬起身子向灌木后绕去,却见视线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双笔直而修长的腿。
他抬起头来向上望,正与一双与他有着同样色泽的眼眸对上。
那是一个与男孩有八分相像的男人,面容俊美,一头顺滑的长发直直地垂到腰间。他垂着眼睑漠然地望着自己身前的男孩,手中则捏着一只白色奶猫的后颈,让小家伙四肢乱踹,挣扎着“喵喵”直叫。
“父亲……”男孩被男人默不作声地盯了几秒,便有些不安地将弄脏的双手背向了身后。他频频地将视线挪向男人手中的猫,神情有些焦急似的,可却不敢开口向男人索要。
一时间,四周只剩下了猫咪可怜兮兮地叫嚷声。男人意味不明地注视了男孩许久,直到对方惴惴地用脚跟将脚下的土地碾出了一个浅坑,才沉着嗓子,用不辨喜怒的声线缓缓念出了男孩的名字。
“兰伯特。”他唤道,然后忽地毫无征兆地松手,任由奶猫直直地坠了下去。
兰伯特反应极快,他立时伸手去接,刚好将柔软的小家伙一把捧住,并小心地抱进了怀里。
被他取名为“斯诺”的小猫是他面前这个男人,也就是他的父亲格尔威茨,在半个月前送给他的。格尔威茨早在他去年三岁生日的第二天,就说要送给他一只小猫,当做他生日当晚受到惊吓的补偿了。自那之后他心心念念地盼了一天又一天,却过了半年有余,才从对方手中收到了这只鲜活可爱的小生命。
他喜欢得不得了,几乎天天都将斯诺带在身边,就连一直照顾陪伴他的威廉和瑟兰利想要抱一抱它,他都有点舍不得。
然而相比之下,他更不想惹怒他的父亲。
他知道格尔威茨现在心情很糟,就如同他三岁生日那晚一般。就连对方颈上斑驳的红痕和青紫印记,也和他那晚从对方身上看到的很像很像。
甚至,要愈加严重一些。
如今年仅三岁的兰伯特,还不能明白这些痕迹意味着什么,只以为格尔威茨是做错了事情被祖父训斥责罚了,才会因此而情绪骤变,喜怒无常。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是会像他生日那日似的,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还是会像次日那样摸着他的脸颊安抚哄慰,还罕有地抱着他教他读书认字……所以他只能有些局促地抱着斯诺,忐忑地等待着格尔威茨接下来的反应。
而半晌之后,方才还面无表情地将斯诺丢下的格尔威茨,突然弯起唇角轻轻地笑了一声。
兰伯特顿时松了口气,他紧绷的双肩微微松懈,脸上也跟着带出了一丝笑意来。
“父亲!”他又唤了格尔威茨一声,这一次,他的声音中没有了紧张,只含着几分略显怯懦的孺慕。
格尔威茨于是微微弯下身,伸手摸了摸兰伯特的头。他敞开了些许的领口因为这样的动作而泄露出了更多青紫交加的印痕,他似是毫不在意,任由这些痕迹暴露在了兰伯特的视线里。
“既然抓不住斯诺,为什么还带它来玻璃暖房玩?”他淡声问,语气中分明没有丝毫的热切,却已是让身前的孩子因为他的触碰而高兴地红了脸。
“斯诺、斯诺想要玩,想要自由自在地跑。”兰伯特认认真真地回答着问题,声线中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音,听起来软软的。尽管他还不能说出太长太复杂的句子,可他还是努力地将每一个词都咬得清楚明白,好让格尔威茨能够听懂,“屋子里东西好多,斯诺跑不开的。”
“是么。”格尔威茨挑了下眉,口气有些漫不经心,似是对这个回答并不太认同,“那为何不在外面的花园,而是要到这里来呢?”
兰伯特闻言眨了眨眼,将怀里的白猫抱得更紧了些,“可是,斯诺在外面会跑丢的呀。”
“哦,这样啊。”格尔威茨点了下头,仿佛终于被兰伯特说服了似的。但他在停顿了两秒之后却忽然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狭长的双眼也微微眯起,透露出一丝戏谑,好似被兰伯特的答案逗笑了。
兰伯特被他的笑声弄得一脸莫名,不由得疑惑地眨了眨眼,歪着头盯着他瞧。
于
', ' ')('是他用指尖点了下兰伯特的鼻尖,力道没有刻意放轻,只一下,就将孩子的鼻头戳红了。
“兰伯特你呀,可真是个虚伪的孩子。”他笑着说道,明明语气温柔得过分,但说出的话却让兰伯特不由自主地瘪起了嘴。
兰伯特眼中的疑惑更胜,他有心想要发问,但见格尔威茨嘴唇微动,便忍耐着,没有出声插话。
果然格尔威茨缓慢地站直了身子,然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睨着他继续说道:
“你说斯诺想要自由,就带它来暖房,好似多么关爱它,想要满足它似的……呵,不过到头来,暖房也只是个更大的牢笼而已。你无非还是自私地想要满足自己的欲望,以一种看似宽容放纵,实则更加隐晦的方式将它禁锢在自己身边罢了。”
“父亲……”兰伯特茫然地昂着头,表情有些似懂非懂。他听不明白格尔威茨的论述,却能凭经验隐隐觉出,对方是在否定他讽刺他。
他忍不住眼眶微微一红,心中一阵委屈酸楚。
“我没有……”他的声音因为失落而变轻变软,却还是顶着格尔威茨的视线为自己解释,“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让斯诺开心啊。”
格尔威茨对此不置可否。他将目光下移,挪到了兰伯特怀中的白猫身上。
只见那只小家伙正在兰伯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下惬意地眯着那双鸳鸯色琉璃般的眼,它的尾巴放松地垂着,一甩一甩地,偶尔还卷曲起来,亲昵地蹭过兰伯特的腕子和手背。
虽然兰伯特只饲养了它短短半个月,但它已经对兰伯特很是信任亲近了。
可见兰伯特待它有多么用心。
格尔威茨眼中的眸光晦暗不明,唇边渐渐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却在阳光的笼罩下依旧透着一股阴冷的意味。他垂眼瞧着兰伯特,有些浮夸地叹了口气,而后又在兰伯特的注视下矮下身,姿态优雅地单膝点地,半跪在了对方面前。
“来,过来。”他对兰伯特伸出手,而兰伯特没有犹疑,立时在他的邀请下投进了 他的怀抱。
“告诉我,兰伯特。你想让斯诺永远地属于你吗?”他缓声问,边问边将手覆在兰伯特的发顶,温柔地摸了摸。
兰伯特在格尔威茨怀中轻软地哼了一下,却是对对方的问话有些不明所以。
“斯诺本来就属于我啊。”他说,刚好引得斯诺应和般地“喵”了一声。
格尔威茨便又笑了。在兰伯特看不见的角度,他面上直白地流露出了嘲讽的神色,但开口时却语调温和,没让兰伯特觉出任何的不对。
“傻孩子。”他叹息着说道,“斯诺现在是属于你,但你怎么能肯定,它以后不会离开你,抛弃你,背叛你呢?”
这番话中的一些形容对一只猫咪来讲,显然并不怎么适用。但年幼的兰伯特刚好也不能理解那些沉重的词汇,便只抓住了浅显易懂的几个词,无辜地反问,“不会呀,斯诺很乖,怎么可能会离开我?”
格尔威茨低低地哼笑一声,却是毫不留情地反驳道,“那你何必担心他会跑丢,不愿带它去花园呢?”
于是兰伯特轻而易举地被自己说过的话绕晕了头,一时讷讷地应答不出,只结结巴巴地“可是”了几句,心中又迷惑又着急。
格尔威茨也不逼问他,还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男孩脸颊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直到半晌之后,兰伯特终于赌气般地嚷了出来,还不由自主地将斯诺搂紧,惹得斯诺不满地叫了两声。
“总之、总之斯诺不会这样做的!我是担心它会迷路,花园那么大,它找不到我会伤心的!”
格尔威茨闻言,朗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和不远处人工溪流的潺潺水声交融在一起,清亮悦耳,但听到兰伯特耳中,却认为父亲在笑话自己,不由有些羞恼。
“父亲!”他一手抓住格尔威茨的衣领,撒娇般地轻扯了几下。
格尔威茨的脸色当即阴沉了下去,但转瞬即逝,没被兰伯特注意到分毫。他仍旧轻声笑着,还揉了把兰伯特软乎乎的脸颊,看上去与寻常父子间的互动别无二致。
“兰伯特。”他低低地念着,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似缱绻般的亲昵,但轻飘飘的,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我的孩子,我教你一个秘诀,能让斯诺永永远远地属于你,好不好?”
兰伯特还沉浸在格尔威茨罕有的平和与亲近之中,满心只知道蹭在格尔威茨胸口享受这份温存。他听到格尔威茨问话,以为对方有方法能让斯诺不要乱跑,便没有多加思考,毫不犹豫地对格尔威茨说了“好”。
格尔威茨微微眯起了眼,他垂下头奖励般地亲了亲兰伯特的额头,然后扶住了对方的肩,轻巧地将怀里的男孩翻了个身,让对方背对着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来,两只手握着斯诺的腋下,将他抱好。”他口中指点着兰伯特的动作,同时还将双手绕到兰伯特的身前,以环抱般的姿态抓住了对方的手背,似是要引导对方动作。
兰伯特乖乖地照做了。他把斯诺举在了自己面前,而后回过
', ' ')('头来,与欢快的语气追问,“然后呢?”
“然后,给你的小猫一个吻吧。”格尔威茨说,语毕用指尖轻轻在小猫的嘴上点了一下。
“来,别弄错了,要吻在这里哦。”
在诉说着这样的叮嘱时,格尔威茨的话中透着一丝轻快,尾音甚至是上挑的。兰伯特则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天真懵懂的孩童不假思索地按照他的指示低头亲吻了小猫毛茸茸的嘴,而斯诺似是觉得有趣,被吻了之后还伸出爪子,将粉嫩的肉垫拍在了兰伯特的唇上。
兰伯特便眉眼弯弯地笑了,他湛蓝的双眼中跳跃着灵动的光芒,如被涌动的活水源源不断地充盈着的清泉。
而与此同时,格尔威茨在兰伯特的欢笑声中,命兰伯特也蹲下身,并将斯诺放在地上,轻轻按住。
“这样就可以了吗?”兰伯特有些兴奋似的,连耳尖都泛着红。他迫不及待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却见对方提着一侧的唇角,对他摇了摇头。
“别急,还差一步。”格尔威茨说着,语气较方才突兀地沉冷了许多。
然而兰伯特还惦记着格尔威茨口中那所谓的秘诀,他跃跃欲试地看着手下的斯诺,完全没有察觉到格尔威茨态度的变化。
他照旧被格尔威茨握住了手,而后在对方的牵引下,用双手手掌箍住了斯诺的脖子。这个过程中斯诺有些不适地甩了甩头,试图挣开他的手。而他也的确打算顺势放开斯诺了,却被格尔威茨固定着,没能松动。
“父亲?”他疑惑地眨了眨眼,原本是想向格尔威茨问询,可还没来的及说出口,就感觉手背一紧。
格尔威茨的双手开始逐渐用力,使得他被动地跟着收紧了手,将斯诺的脖子越箍越紧。
这下子,兰伯特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的脸上很快便挂上了惊慌,手上也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但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挣脱一个成年男人的掌控呢。
“父亲?!停下来啊父亲!”兰伯特的两只小手已被格尔威茨弄得红肿起来,腕间也被拉扯得没了知觉。但他此时根本顾不得这些,只用发颤的、带着哭腔的嗓音叫喊着,妄图让格尔威茨住手,“您在做什么啊父亲?斯诺好难受,我不要这样!我不想让斯诺难受!”
可格尔威茨对兰伯特的诉求充耳不闻,他脸上的表情轻松平淡,既不在意兰伯特的抗拒和惶恐,也不在意斯诺反抗时在他手背上抓挠出的伤。
他连加重力道的速度都是温吞缓慢的,明明能轻易将小猫的脖子在瞬息间单手掐断,却还是将这个过程拖得极为漫长,强迫兰伯特细细体会生命在手中流逝的滋味。
兰伯特已然将嗓子喊哑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斯诺在自己的双手之间愈渐虚弱,最终还是在最讨厌哭泣的格尔威茨面前,克制不住地放声哭了出来。
大滴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噼里啪啦地打在泥土上,也沾湿了斯诺雪白的皮毛。兰伯特用尽了力气也没能将手从格尔威茨的掌中抽出分毫,他无助地呜咽颤抖,还徒劳地、颠三倒四地喊着“父亲”和“斯诺”。
直到,斯诺的身子软了下来,再也没有了抽动,也不再将急促却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手上。
而格尔威茨却在这时候,松手放开了兰伯特。他站起身来退开了一步,任凭浑身脱力的男孩哭花了脸,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呜、斯诺……”兰伯特抽噎着,好似觉不出痛来似的,只管胡乱爬起,一把将地上的斯诺抱进了怀中。
斯诺的身体还是热的,但无论兰伯特怎样哭叫,怎样收紧手臂,它都一动不动,不会再出声抗议了。
意识到了这点的兰伯特,在瞬间的怔愣后,爆发出了更加歇斯底里的哭喊。
“不要……不要!!”他蜷成了一团,止不住地打着颤。可是尽管他已经接近崩溃了,他却还是在一片混乱之中,清楚地听到了格尔威茨平静而淡漠的声线。
“知道了么兰伯特,这个,就是死亡。”
兰伯特不住地摇头,但无论他怎么尖叫,都无法隔绝格尔威茨的声音。
格尔威茨似是笑了。
“好了。现在,斯诺就永远属于你,也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抛弃你,背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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