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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大家应该都已经对那天的情况有所耳闻了。那么我就不再赘述,直接把我们这边调查到的一些线索拿出来共享一下。”
克里斯蒂安说起正事的时候,表情倒是一改轻浮,很有几分族长该有的正经样子。他也不再对兰伯特使眼色,只简明扼要地把调查结果客观地呈现出来,其中既不夹杂个人情绪和偏见,也不横加猜测,听起来反而更令人信服。
尽管他与兰伯特、安东尼奥已经相信,近来圣卢卡中发生的两次影响恶劣的意外都是针对安东尼奥的,但他在表述的时候却不动声色地将幕后黑手的目标上升到了整个党派身上。
在他口中,对方之所以从安东尼奥身上下手,只是因为安东尼奥是圣卢卡默认的继承人,若出了差错更容易动摇党派的根本。
在定下了这样一个大基调后,克里斯蒂安才转向细节,说起了两次事件当中,从自杀的奸细与袭击者身上搜出的毒液的来源。经过大规模的排查之后,他现在能够确定,这几份毒液全都出自暗网中一家名为“黑寡妇”的作坊,这家作坊专门售卖各种手工合成的化学制剂,所以根据毒液成分完全一致这一点,也能肯定这些毒液是出自同一批次,有极高的可能性是被同一个人一次买下的。
在重金打点了卖家之后,克里斯蒂安锁定了几个IP,虽然最终没能追查到底,但也将对方的所在地框在了黑森州内。
至此,有关毒液的线索便没有更多的进展了。克里斯蒂安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并不避讳,但他也没给别人批判自己的机会,不等蠢蠢欲动的奥斯卡有机会将滚到嘴边的话说出口,他便立时将话题挪到了党派内的奸细身上。
会场内的气氛登时更加沉冷了几分,在克里斯蒂安顿住话头的那几秒间,周遭安静得只余呼吸与钟表走秒的声响。有短暂且含蓄的视线挪移在在场的众人之间传递着,兰伯特自始至终都在重点关注着其中几人的微小动作,他貌似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只稍一抬眼,便心中有了成算。
抛去圣卢卡中渊源颇深的几对冤家间那些意味深长的注视不算,兰伯特注意到,当克里斯蒂安言之凿凿地指出党派内部仍有奸细未被揪出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的卢卡斯忽然抬了下头,飞快地朝长桌末端的方向扫了一眼。
而与此同时,奥斯卡也越过他,用一种事不关己般的神情望向了奥托那边,只目光有些飘忽,不知是在看奥托,还是在看卢卡斯或安东尼奥。
兰伯特用指尖轻轻磨蹭着手杖杖头与杖身的接缝处,他的双眼被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了大半,使得眸光有些晦暗不明。他直觉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暗流在短短的几息之中悄无声息地流淌了开来,他暗自警醒着,脑海中有两三个猜测隐约成了型。
巧的是,这些推算之中,都少不了马克西姆的身影。
马克西姆挤入高层会议的时机实在是太值得推敲了,更何况,面对这样的“荣耀”,马克西姆根本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意。
兰伯特有八成的把握能确定,马克西姆是又被推出来,充作攻讦某个人的炮灰了。
只是炮口是对准谁的呢?
趁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用漂亮的场面话撇清关系的时候,兰伯特自觉地把马克西姆的目标圈定在了他与安东尼奥之间,并理智地将自己身上值得怀疑的地方一一审视了一遍。于是他不得不承认,正如安东尼奥不久前所说的,文森特MI6前特工的身份的确是一个十分容易被人攻击的短板。
这令他浅浅地叹了口气,但却并未勾起多少紧张。
毕竟,以他当下的地位,他不可能会被一个“奴隶”所牵连到。至于文森特的安危……他总不会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
兰伯特沉默地观望着,眼瞧着长桌两侧的人们渐渐被带动着,抑或旁敲侧击话里有话,抑或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克里斯蒂安在刚刚提起内奸时便狡猾地先一步进行了自我检讨,有了他带头,再加上他的几位附庸者的引导,会场内的氛围便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紧张。
开始时还只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家的清白,但不知道是谁先起头怀疑起了别家,于是便有个别沉不住气的高层在言语往来间被激起了火气,音量逐渐放大,话中的指责或猜忌也越发没了根据。
兰伯特被吵得有些头疼,他抬头瞥了一眼一脸无辜、状似在努力把话题引回正道却收效甚微的克里斯蒂安一眼,而后又调转视线,看向了斜对面的马库斯·诺依曼。
他与马库斯的视线顿时对了个正着,只见对方罕有地没有站起身来维持场面,就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还对他耸了下肩,做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苦恼模样来。
兰伯特微微眯了眯眼,就在他琢磨着马库斯是否借着之前警方的突袭察觉到了什么的时候,放任众人争吵了半晌的奥托终于抬起手来,用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轻不重地扣了扣桌面。
敲击声几乎瞬间便淹没在了杂乱的人声中了,然而奇异的是,那些前一秒仿佛还在心无旁骛地与旁人争执的人们俱都捕捉到了这丝短促而微小的声响,当奥托
', ' ')('的手离开桌面的时候,会议厅中已经无人再说话了。
骤然的安静令长桌四周的空气中平添了一丝诡谲。奥托的面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他淡淡地环视了一周,目光不偏不倚地扫过了每一个人,然后才缓声开口:
“我这是在哪?周六清晨的集市上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奥托这句不含任何疑惑的问话。奥托端起手边的骨瓷茶杯抿了一口凉透的红茶,他在制止了众人的吵闹之后也并不对此加以指责,只平心静气地感受了一会儿舌尖上的涩意,并用手指一下下轻点着桌面。
在此期间仍旧无人说话,等到奥托确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彻底冷静下来以后,他勾了下唇角,用平淡的口吻讽刺了一句,“刚才大家讨论得很激烈,虽然没讨论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看得出,大家对这个问题都很重视。”
语毕,他也不再刻意去看众人的反应,只微微侧过头,有些出乎意料地点出了一个名字。
“奥斯卡,你刚才一直很安静。不过我见你欲言又止好几次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兰伯特似乎听到奥斯卡发出了一声极浅的哼笑,那声音蹭过他的耳畔,在激起了一阵生理性厌恶感的同时,也令他意识到,这场会议真正的重头戏恐怕就要上演了。
他自然而然地转过头向奥斯卡看去,而奥斯卡此时面上并不带笑意,仿佛他方才听到的笑声只是他的错觉。
“教父,我只是觉得,虽然自查也是有必要的,但是我们现在需要排查的重点,不还是应该在格拉芙少爷、格纳登洛斯,还有霍夫曼身上吗?”
兰伯特从余光中看到克里斯蒂安烦躁地抖起了腿,鞋尖一颤一颤地,晃个不停。他看得心烦,用手杖在对方的脚面上戳了一下,动作小得令人难以察觉,但力道十足,令克里斯蒂安脸颊猛地绷紧,死忍着才没漏出呻吟来。
而在动作间,奥斯卡的话还在继续。兰伯特并没太在意奥斯卡具体说了些什么,他还在打量着周围人的表情,只这一次,他将自己的关注更多地给予了卢卡斯。
不过不等他从卢卡斯面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他便听到奥斯卡似乎正在试图将火烧到他的身上。
“……当初船队在边境被劫,船上就查出了格纳登洛斯家和霍夫曼家的奸细。况且,格拉芙少爷这次的康斯坦茨之行完全是临时起意的啊,除了筛查您家的佣人以外,难道不该同样筛一下格纳登洛斯和霍夫曼他们两个当时的通讯,还有身边跟着的保镖等人吗?”
兰伯特闻言,缓慢而无声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他知道克里斯蒂安在遇到临时行程时多半态度随意,是没有同家里报备的习惯的。显然,奥斯卡虽然口中一并捎上了安东尼奥和克里斯蒂安,但对方实际上想要针对的人只有他一个罢了。
他那时的确在定下行程之后往家中去过电话,甚至还和文森特聊过两句。不过这种毫无证据的事情并不足以引起奥托的疑心,所以他无动于衷地听着,连简单的解释都懒怠去做。
果然,奥托对奥斯卡的这番说辞反应平平,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而安东尼奥严肃的脸上也写满了不赞同,并立时主动开口回护。
“这种怀疑着实没有道理,奥斯卡。不说我和克里斯、兰伯特交情匪浅,清楚他们的为人和能力,就算是父亲也是熟悉他们的。”安东尼奥冷声说着,接着又转头看向奥托,语气转而变得随意而亲昵了一些,“父亲,我说的没错吧?”
奥托闻言,配合着低沉地应和了一声。但奥斯卡见状并没有气馁,他微微挑了下眉梢,忽地将手搭在了兰伯特的肩上。
兰伯特肩膀处的肌肉骤然僵硬起来,他堪堪忍住了伸手拧断对方手腕的冲动,却也不打算佯装和睦。他径直将那只手从自己肩上用力拂了下去,并拧着眉,掸了掸肩头的布料。
被接连扫了脸面的奥斯卡仍旧半点难堪或气恼的情绪都没有,他嬉笑着瞥着兰伯特,虽不再与兰伯特有肢体接触,却倾身靠过去,将原本便狭小的间距拉得更近几分。
“当然,我知道以格纳登洛斯谨慎,是不会犯‘走漏消息’这种低级错误的。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格纳登洛斯家是不是养着一个MI6的特工的来着?”
此言一出,原本便聚焦在兰伯特身上的各路视线好似陡然凌厉了一瞬,而后才渐渐回落到一种若有若无般的状态。兰伯特掸着肩膀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他收回手松松握住了自己的手杖,在冷眼迎向奥斯卡的目光之前,首先扫过了不远处卢卡斯的脸。
他又一次看到卢卡斯抬眼瞄向了长桌的末端,而紧接着,奥斯卡的声音也在他的耳畔继续响了起来。
“哦对了,我今天在来时的路上碰巧跟穆勒先生同路,他好像对格纳登洛斯先生那位大有来头的性奴有些看法,便跟我交流了一下。说起来,我刚才所说的观点也是受他影响,不如,让他亲自来谈一谈吧?”
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随着奥斯卡的这段话涌上了兰伯特的心头,他非但没有感到意外,还反倒心情微微松懈
', ' ')('了一些。
不过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讲,马克西姆的名字在此时出现确是出人意料的。有低低的交谈声起伏了片刻,当奥托饶有兴趣地将视线投向远处,并抬起手示意马克西姆发言时,诸多议论便不约而同地沉寂下去,换来一声椅子摩擦地面时的刺耳声响。
是马克西姆白着脸站了起来。他起身之后略微侧身对奥托颔首,而后便垂下了头,不再看向任何人。
兰伯特因此看不清楚马克西姆的表情,但即便那个人只静默地站着,他也能轻易地看出对方周身笼罩着的消沉,以及一丝隐隐约约的颓丧。
他忽然也有对马克西姆接下来的话有了一丝兴趣,想知道对方到底是在虚张声势,还是当真发现了什么破绽。而马克西姆也没让他等待太久,对方省略掉了多余无用的铺垫与开场白,甫一开口,便直指主题。
“半年前阿莫尔·拉菲艾罗在庄园里遇刺,格纳登洛斯先生和怀特在场。不久后达米安·海格尔在百丽翡拍卖会被虐杀,格纳登洛斯先生和怀特在场。而几个月前麦格纳的杜乔·柯西莫遇害,格纳登洛斯先生和怀特依旧在场。”
马克西姆平铺直述着,口吻一成不变,显得空洞又平淡。然而他口中所说的这些话语俱都包含着沉甸甸的力量,兰伯特望向他的眸光迅速地沉冷了下来,可他似是还未说完,在滚动喉结吞咽下一口津液后,他将头垂得更低,只声音照旧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
“这三次刺杀,事发时格纳登洛斯先生或许都在应酬,但是怀特……无一例外被单独留在了别处,没有人能为他提供无罪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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