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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他再次望向尸首,提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即是他投注在这具躯体上的最后的关注了。兰伯特在收回视线后将床幔撩开,下了床。他动作自若地完成了每日清晨的洗漱流程,待换好了一身恰当的衣物后,又按下床头的传讯器,通知海曼领佣人进来收拾床铺和浴室。
传讯器被做成了金属铃铛的模样,按下时还会发出“叮铃”轻响。铃音未落时,准时守在了屋门口的海曼便礼貌性地敲了敲门,而后推门将专职负责家主卧房的佣人带了进来。
兰伯特没急着离开,他立在等人高的芍药纹雕花穿衣镜前,状似在整理自己的衣领和袖口。当佣人将厚重的丝绒烫金窗帘拉开后,熹微的晨光涌进室内,让他能够借着镜面反射,更加轻易地看清身后被撩开了缝隙的床幔。
透过那不到半米宽的窄缝,他还能隐约地瞥见那具瘫软在床榻的尸身的一角。
他没有开口提醒任何人那尸体的存在,只眼睁睁地看着佣人走过去,将垂挂在四根床柱之间的布料一一拉开拢起,用坠着流苏的布带系好。
而理应响起的抽气、疑问,或是惊叫声,并未出现。
兰伯特收回了目光,将袖口上角度微偏了几分的鸢尾花袖扣拧到了端正的位置。他抬了下手示意不远处监督佣人的海曼近前,待对方贴近俯首,便低声发问:
“文森特离开了吗?”他问得坦荡自然,好似不久前的惊悚变故全然不曾发生过一般。
而海曼的回复亦是规矩,毫无异常,“还没有,老爷。威廉姆斯决定了要同怀特先生一起走,但他精神不济起不了这般早,怀特先生就在替他核查行李和药剂。”
兰伯特闻言点了点头,对威廉姆斯的选择说不上意外,也没有了阻止对方离开的想法。
威廉姆斯早先便跟他提过这件事了。对方想借着文森特尚不能住回庄园这段日子,同文森特一起去远些的地方度一个小小的假,顺便将家族和圣卢卡的一些情况同文森特仔细讲一讲,好让文森特日后能尽早帮上他的忙。
文森特近期刚好没有紧要的事情要做了,在得知威廉姆斯的提议后便欣然同意,也允诺会将威廉姆斯照顾好。
起初,兰伯特对此是不赞同的。他并不觉得威廉姆斯对所谓的度假有多么心心念念,对方恐怕主要是为了跟着文森特,好抓紧时间给文森特补课。
况且,那个在短时间内迅速衰败的男人显然不适宜舟车劳顿,当初在兰伯特失控后更是劳心劳力,一下子拖垮了身子,足有四五天没能下床。在半个月的精心调养后,威廉姆斯的身体好歹有了起色,可以每天出门在花园散步,也可以勉强维持正常的饭量。但无论是兰伯特还是家庭医生,都不认为威廉姆斯的身体称得上健康。
然而,威廉姆斯说,他想趁着有文森特照看,再出门看一看。如果现在不去的话,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尽管没有明说,兰伯特和威廉姆斯也都清楚,这个“没有机会”意味着什么。
“你之前说,想回家乡的苹果树下看晚霞。”兰伯特那时问了这样一句话,“这次你出门,打算把这件事完成么?”
“当然不。”威廉姆斯立时笑着否认,脸上虽病容难掩,却透着一股莫名的生机。
“我就只是给自己放个假。我还想再多陪陪小少爷呢,所以,一定会好好保护好自己的。”
兰伯特于是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总归,他也相信文森特能护威廉姆斯周全。
“现在这个时间,您的早餐该准备好了。老爷,您现在要去餐厅用餐吗?”
片刻的走神间,海曼出声打断了兰伯特的回忆,并双手将兰伯特的手杖平举,恭敬地递了过来。兰伯特在接过手杖的同时应了海曼一声,他在离开前最后又扫了一眼自己的床铺,见佣人已将睡皱的床单整理平整,被褥也展开铺好,全然不见有什么不相干的物什还遗留在床榻上。
他抿了下唇,不再拖延,回过头迈步向屋外走去。
只是在迈出屋门的那一刻,他忽地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
“海曼。”他缓声唤道,指尖无意识地在左手中指指跟处摸了一下,“把床头柜上的戒指拿给我。”
————
兰伯特的早餐一如既往地精致而丰盛,但他却吃得索然无味,比往日提前了十分钟左右离席。这不仅是因为他心中有事记挂着,也因为自他进到餐厅的那一刻起,埃尔略瑟便坐在长桌左端最靠近主位的位置上,用阴冷的视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兰伯特熟若无睹,但他第一次被埃尔略瑟用这般直白的、近乎憎恨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逼视,到底心中有些不快。
他知道他不该因埃尔略瑟的作为产生过多的情绪波动,便很快将思绪抚平,并在早餐后按时将调整过剂量的药物一一服下。
在这之后,就是兰伯特工作的时间了。他在书房内心无旁骛地将昨日因忌日和酒会而耽搁的事务尽数补全,而后又将新送来的几份文件大致分类,并按照轻重缓急来
', ' ')('处理。在这期间,在庄园留宿的众人陆续告辞。先是作息良好的薇薇安和里欧分别将宿醉的舒伯特和惯性赖床的乔治扯了起来,随后威廉姆斯也起了身,在短暂的话别后同早已做好准备的文森特一起离开了庄园。
文森特自然没能亲自来与兰伯特说声“再见”,但他在坐进车子的驾驶席后,终究按捺不住,在等待威廉姆斯的间隙给兰伯特打了个电话。
兰伯特却是应付得有些心不在焉。
午饭前的一个小时,能肆无忌惮睡到自然醒的卢卡斯也终于懒洋洋地被安东尼奥抱下了楼,准备回家。这次兰伯特放下工作亲自去送,在花了几分钟将叠声冲他撒娇的青年安抚好后,他目送安东尼奥的车队从别墅大门前驶离,而后低头看了眼时间。
现在距离文森特和威廉姆斯离开,已有两个多小时了。如果路上顺利的话,他们应当快要到达第一个目的地了。
旅行的第一站是波恩。
威廉姆斯虽然给自己安排了正经任务去做,但多年未曾离开过黑森州,对这次的旅行还是相当期待的。他与文森特商量着定下了行程,计划趁着花期先去波恩看樱花,然后顺着莱茵河一路向北,途径科隆和杜塞尔多夫,最后再拐去不莱梅转一圈。
为此,兰伯特允许文森特在充作战略资源的众多假身份中挑了两个使用,还调了一辆与假身份相配的越野车,作为两人出行的工具。至于两人在这段旅途中的关系,为了在合情合理的条件下照顾身体不便的威廉姆斯,便设计成了一对情侣。
兰伯特不由得记起了威廉姆斯在将这套方案提交给他时,脸上流露出的那丝促狭的神情。
威廉姆斯摆明了是又想趁机“欺负”文森特一下。
看来是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这样漫不经心地想着,兰伯特折身回到了书房,打算在午饭前将手头的那份报告批示完。但他刚刚在桌后坐稳,还没来得及重新拿起笔,便听到他搁在一旁的手机发出了连续几声清脆的铃响。
他的目光随之挪过去,正瞧见亮起的屏幕上蹦出了一连串的提示框。
他伸手按上指纹解开屏幕,不出所料地看到三四条文森特发来的信息。
“我们到波恩了。”
“这边天气很好,我们下午打算去波恩大教堂转一转,然后去参观贝多芬故居。”
“不过威廉坐车坐久了,有些累了。我刚带他去吃了清淡些的日料,他胃口不太好,没吃多少。”
“我想让他先休息一下,但是这孩子真是不听话,精神不好也不肯乖乖躺好睡觉。”
兰伯特看到这里,微微挑了下眉,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这时候又一条消息传了过来,他向下一扫,发现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文森特只入镜了一只手,他像是用右手拿着手机拍了照,左手则按着一只软乎乎的白色大“茧”。
“茧”里裹着只露了一个脑袋的威廉姆斯,他头发微乱,眼眶和脸颊都是红的,一副反抗不成被暴力镇压的可怜模样。
“……”兰伯特在心里默默地回忆了一下文森特和威廉姆斯的年龄,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话可说。
他放下手机,不想让那两个无聊透顶的人再打扰他工作。只是他在收回视线前又瞥到了那张照片,他看着照片中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忽地想起了自己自早餐后便隐约冒头,却又未曾确定的一个想法——
就在今天清晨,他亲手将“文森特”杀死了一次,确认对方在他手下彻底失去了声息,再无一丝复活的可能。
这是否意味着,他的偏执行为闭环,完成了?
兰伯特垂下眼睑,看着文森特的左手沉思了半晌。直到手机的屏幕黯淡下去,他才无声无息地吐出一口气,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做一个实验,来测试他的应激行为的残留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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