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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更像个人了。
这一短促的怔愣尚不至于引起兰伯特的注意,马塞尔很快收敛了这一丝松懈,并归拢好菲利普的原稿,低声向兰伯特告辞。离开书房的时候,海曼已经候在门外了,对方手里拿着一封盖了火漆的信,在与他点头致意后,同他错身而过,进了书房。
“老爷。”海曼将信恭敬递上,见兰伯特没有另外的吩咐,便打算退下。
但兰伯特记起海曼最近正着手安排的事,开口过问了一句。
“你年纪最小的那个孙子,是不是要回国了?”
海曼年纪已经很大了,精力和体力都大幅下降,有些难以应对庄园的琐事。实际上,在兰伯特继任族长时,海曼就与他提过要带几个管家学徒,好为以后交接做准备。但那时候他刚开始全面接手家业,家里事务杂乱,便把这件事押后了。
如今一切逐渐步入正轨,海曼便开始挑选学徒的人选。而他问起海曼的小孙子,是因为那位名叫尼尔斯·海曼的年轻人正是海曼属意的学徒之一。
说起来,兰伯特幼时曾经见过尼尔斯。那时候尼尔斯同样是个小小的孩子,机缘巧合被海曼带进庄园住了几天,当即被从未接触过的世界所吸引,说长大后要和自己的爷爷一样,做格纳登洛斯家的管家。
这种不切实际的童言童语往往只有三分钟热度,海曼自然没有当真。但尼尔斯在文理中学毕业后再次提起这件往事,并主动要求去英国的管家学院进行培训学习。
对此海曼欣然支持。
如今尼尔斯也到了毕业的年纪,恰好庄园要挑选学徒,海曼便将尼尔斯的名字添到了名单上。
“是的,老爷。”提及有意继承自己事业的后辈,海曼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一些。他向兰伯特微微欠身,态度坦然地承认自己的私心,“尼尔斯也会是这次的学徒之一。您放心,我对他的偏袒仅限于此,后续的培训和考评会由女仆长进行辅助和监督,我不会为他损伤到格纳登洛斯家的利益。”
兰伯特相信海曼的话,他提起尼尔斯,本也不是为了警告海曼什么。
“提前告诉我他回家的日期,我给你放几天假。”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松弛一些,不至于显得过于冷硬死板。他虽然无法理解久未相见的血亲对团聚与陪伴的渴望和需求,但他愿意参考世俗,给这位为格纳登洛斯家奉献了多半生的老人一些优待。
海曼脸上果然露出了喜色,他对兰伯特道了谢,然后躬身离开。
书房门扉合拢的细微声响之后,偌大的房间里再次只余下兰伯特一人。兰伯特拿起拆信刀将火漆与信封割离,他取出里面薄薄的几张信纸粗略地读了一遍,很快弄清了审讯结果的重点。
信中写的不是十分详细,只能算作是一个提要,为过几日将要在格拉芙家举办的例会做铺垫。但其中明确指出,这两次针对安东尼奥的刺杀,都出自于埃利亚·马基亚维利之手。
埃利亚是麦格纳教父依瓦诺·马基亚维利众多的私生子之一,和原配所出的婚生子罗西只差了两三个月,很受依瓦诺的喜爱。埃利亚的生母本身出身不低,如今也仍旧是依瓦诺身边受宠的情妇,长久的资源积累之下,埃利亚手中的权利比罗西只多不少,与罗西之间竞争格外激烈。
这次他另辟蹊径,大胆地试图刺杀圣卢卡的继承人,似乎是想造成圣卢卡内乱,让圣卢卡无暇他顾,借此打压圣卢卡在北意的势力。
毕竟,圣卢卡的主要根据地还是在德国,在黑森州。之所以能影响到北意,更多是靠奥托母家那边的关系——奥托的母亲是北意一个大家族的长女,当年的联姻着实轰动一时。
因此,如果埃利亚的计划能成功,这一壮举倒是的确能极大地提高麦格纳对北意的掌控,从而成为他竞争继承人的资本。
至于刺杀失败,意图还被圣卢卡撞破之后的后果……兰伯特将展开的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又将这封信收进了书桌右侧一只上锁的抽屉里。他不是埃利亚本人,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跨国搞掉一个大党派的继承人。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恐怕麦格纳那边要替这位勇者给出足够让奥托满意的解释。
兰伯特合理怀疑,奥托之前的不作为,都是为了等麦格纳那边捅个大篓子,好趁机换取足够多的利益。
想到这里,兰伯特视线下意识地移向书架的角落处,目光在那上面停滞了几秒。那里藏着一处暗格,存放着一些相对机密,但又尚不值得被更加谨慎地保管的材料。
其中一份的封皮上写着“玫瑰战争”,厚度尤为可观。
近一个月来,随着各路情报的汇集,威廉姆斯对“玫瑰战争”的目的以及幕后主使做出了几个可能的推测。兰伯特将威廉姆斯交上来的每一份分析报告都仔细看过,心中逐步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脉络。
是麦格纳教父的众多继承人候选争权夺利?还是圣卢卡中有人伺机而动意图对安东尼奥取而代之?
兰伯特相信,两者皆有
', ' ')('。早先他还猜测过,或许是依瓦诺的某个儿子勾结多伊尔谋划了这一切;又或者是多伊尔为主导,与依瓦诺的私生子们达成了一些协议。结合麦格纳内斗对圣卢卡的牵连,以及圣卢卡这边至今没能拔除的情报泄露的根源来看,这种揣测似乎合情合理。然而现在,兰伯特却认为,这背后还有另一个势力,在为两个党派中心思浮动的人牵线搭桥。
并趁着水被搅混,暗自达成一些其他的目的。
不然这无法解释“玫瑰战争”中的一些违和感。
兰伯特在思考的间隙,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他脑中思路不断,身体则从舒适的扶手椅中站起来,握起手杖走出了书房。
在走廊里,他遇上了推着餐车派送下午茶的佣人。他视而未见,什么吩咐都没下,而原本该将点心和红茶送到书房的女佣迟疑了片刻,打量了一下他的走向,而后默默地将餐车掉了个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直跟到了文森特的卧房门前,女佣见兰伯特果然进了文森特的房间,就松了口气,将下午茶推到了茶几旁。
兰伯特对这些几乎没有察觉,他在单人沙发上落座,将手杖支在扶手旁,然后叠起腿,为这一路上的推敲做了一个定论。
是人口贩卖。这整个“玫瑰战争”计划中最大的一处违和感,就是幕后主使对人口贩卖的关注。这份异样他其实一直都有所察觉,但直到最近,他才意识到,人口贩卖在整个计划中所占据的位置,比他所以为的还要重要。
而如果以此为前提,回顾之前的一些细节……兰伯特忽然产生了一个令自己都有些惊讶的想法。
兰伯特的手指捏住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指腹微微用力按压着荆棘的尖刺,缓缓摩擦了几下。微弱的钝痛帮助他维持着冷静,让他将那股悄然升起的、想要去证实些什么的念头按压了下去。
不用着急,现在刚好有个合适的机会,能让他验证自己的推想。他不必冒险,只要静观麦格纳一方接下来的事态变化就好。
想通了这些,兰伯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有心思将注意力分散了出去。他抬起头往不远处的秋千吊椅看去,就见文森特透过栏杆的缝隙取了一碟蛋糕自顾自地吃着,已经吃完了大半了。
察觉到他的注视,文森特舔了舔叉子上的奶油,侧头冲他挑了下眉梢。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我叫了你两声,你都没有听到。”文森特放了叉子,将蛋糕碟暂时放到手边,带着些关切地向兰伯特温声发问。
兰伯特有些后知后觉地闻到了红茶醇厚的香气,以及带着甜味的浓郁奶香。他起身走到鸟笼造型的秋千吊椅跟前,然后拨开插销,将笼门放了下来。
“格拉芙家将审讯结果送过来了。”他先简单提及了刚刚收到的密信,并没有将“玫瑰战争”的事情说出口。今时不同往日,他倒没必要再将文森特刻意隔离在重要的党派事务之外,只是这个计划要解释起来着实麻烦,不如稍后直接将资料夹取出来,让文森特自己去看。
现下窗外仍旧暴雨滂沱,雷鸣从遥远的天际滚过来,不时炸裂在耳畔。在处理了几个小时的工作之后,兰伯特此刻更需要的显然是一杯温度适宜的红茶。
他为自己倒了杯茶,托着茶杯碟,坐在了吊椅的边沿。文森特便压着动作,小心地挨过来,没让这架秋千摇晃得太过。
深红的茶水晃荡着舔湿了杯子的边沿,而后及时回落,没有因为文森特的挪动而泼洒出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文森特随意地问着,嘴上虽在打探禁闭结束的时间,但身体却安然而放松地同兰伯特靠在一处,一副笼子里十分舒适,也不怎么想出去的样子。他把他那碟快吃完的蛋糕重新拿起来,用叉子舀了一块送进口里,微微眯起眼,发出了惬意的轻哼,“今天的蛋糕好好吃,奶油里是不是加了爱尔兰咖啡利口酒?”
文森特这样说,兰伯特就不自觉地偏过头,在文森特身畔轻轻一嗅。
的确辨出了些酒精和咖啡彼此交融的味道。
文森特捏着叉子的手忽地顿住,贴近兰伯特那侧的耳廓在转瞬间泛起了一层淡红。他抿了抿唇,将化在唇舌间还未来得及咽下的奶油含得都温热起来,才喉结一滚,将满口的甜意吞咽入腹。
他抬眼去看兰伯特,兰伯特却已经摆正身子,端起杯子喝起了茶。
文森特无声地勾起一个浅浅的笑,眉眼略微垂敛,像是拿无意识撩人的兰伯特没有办法。但他那一双金珀色的眼眸里却含着不容错辨的愉悦,他将盘子里最后一口蛋糕舀起来,明知道兰伯特多半不会理会他,还是举着叉子往兰伯特唇边送了送。
“尝尝看。”他低声劝着,不知是因着呼吸间带出的一丝酒气,还是那有意无意压低的嗓音,听起来仿佛含了些撩拨的意味似的。
兰伯特将微烫的瓷杯边缘从湿润的唇瓣上挪开,瞥了文森特一眼,果然不为所动。但文森特仍将那一小块蛋糕举着不放,虽不强迫着往他嘴上按,可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兰姆。”
', ' ')('文森特还故意放软了音调,哄诱般的去念兰伯特的名字。他就是想看兰伯特对他露出或嫌弃或无奈的表情,这种能够牵动兰伯特情绪的感觉总能让他格外满足,就算为此吃了教训,也是值得的。
左不过是再在这个鸟笼里关上一会儿禁闭,或是罚他两天不许接吻,一个礼拜不许在兰伯特床上留宿……
文森特面上还摆着正经模样,心中则有些漫不经心地联想着自己即将付出的代价,已然开始盘算要怎样向兰伯特讨价还价了。
而很快,他就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应。
只见兰伯特抿起唇角,沉沉呼出一口气,望向文森特时眉心微蹙。他将茶杯搁回杯碟时的力道有些重,质量上好的骨瓷在磕碰间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鸣响。
那一下简直像是磕在了文森特心口上,让文森特捏着银叉叉柄的手指都有些发痒。他爱极了兰伯特这种“虚张声势”的恼怒,一时间竟有将奶油抹到兰伯特唇上,然后好好亲一亲对方的冲动。
好在略微加速的心跳还不至于震碎他的理智,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这就准备收手,免得真将兰伯特惹得烦躁起来。
然而下一秒,他浑身一僵,原本因笑意而敛起一些的双眼也蓦地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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