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目光停留在门前的日本兵身上,他极为专注地看着他们,以致于跑堂送来了茶点都没注意到。磅的清脆一响,一个盖碗杯被粗鲁地摔到桌面上,其中一半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男人听到这一声才回过头,漫不经心的跑堂装着有些歉意地低下头:“爷,您要的龙井来了。”说完就要转身离开。蓦地,男人伸手抓住了要走的跑堂,面容严厉异常。跑堂这才开始紧张:“我…我给您换一杯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这流风水榭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几乎是从喉头里发出来的低吼。跑堂的听着一楞,随即脸色一板,眼皮子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事儿不多说,惹祸呢!”他一反身又要走开。可男人手中一紧,跑堂的硬是给扭回原位。跑堂又惊又怒,正要喊嚷起来的时候,忽然觉得手里多了沉甸甸的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一迭十来个的银元。
有了钱好办事,跑堂登时眉开眼笑,一打迭的应好。瞄了瞄左右之后,跑堂的刻意压低了声音“爷呀,这事说起来可真麻烦,简直没个好完…”
看到男人不耐的眼神,他赶紧收起废话“总之,就是,听说是水姑娘和反日份子有来往,那群人好像在背地里搞了些玩意儿把鬼子惹毛了,所以四处搜捕他们…”男人目光一凛,手里不由得加了劲“反日份子?”
“唉唉…您别…”跑堂的腕上吃痛,乖乖应话“…好像是个叫什么严清棠的家伙吧。三星期前来了一大队的鬼子兵,翻遍了流风水榭说要找这家伙的同党,扰了半天人没找着,鬼子囊气不过,就诬水姑娘窝藏罪犯,硬是把她给带走了,末着连流风水榭也封死了。”
男人听了一阵沉默,忽又抬起头来,精亮的目光闪动“三星期前到今儿,少说半月有余,难道都没人去给个情?!”
跑堂皱起了额头“给了啊,我的爷,谁舍得水姑娘让鬼子掳走呢,几个有脸有面的大爷都出了头,就是没个着落。哪,您瞧瞧,这馆子里每天磨着这么多人,可不都是在盼水姑娘回来么?”
跑堂向四周指了一圈,男人看了看其余座上的客人。见男人没了下语,跑堂的可神气了,他夸张地叹气“其实水姑娘也真是可怜哪,她这摆明是被牵累的,那帮贼子实在害人不浅,我说爷儿您…”
像是受够了跑堂的多嘴,男人皱起眉头松开手“你走吧。”自讨没趣,跑堂歪了歪嘴皮。临走之前,他又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才贼头猴脑地跑了开。没多会儿,男人起身离开茶馆。在他之后,一群同样穿着深色西服的男人也走出了茶馆。
男人,不,这时候应该称他为大盗魁七了。魁七在胡同里的一条小巷中走着,他的眉头紧紧深锁,彷佛凝着重重心事。他反复默念着一个名字。严清棠,就是因为这羔子,才害得白娃莫名其妙地遭了祸殃!说起姓严的家伙,魁七依稀有个印象,他记得这家伙是跑盐帮起家的,在南方算个有号的人物。
数年前他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记忆中,严清棠是个个性倔硬的闽家汉,并且真如传闻中的对日本鬼深恶痛绝。不过那又怎么样!魁七咬牙切齿地想着。严清棠爱做些什么他管不着,但牵连到了白娃就是罪该万死!
好不容易他从死亡关头逃脱出来,一路上艰辛地蛰伏养伤,为的就是能和唯一的亲人聚面,万万却想不到发生了这种意外。这王八的严羔子!他恼恨地呸了声。不过,琢磨了许久,他实在不明白几近一月的时间里,凭着许多人的说情,居然还换不回白娃的自由,许是那姓严的小子真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这也说明了光靠人情是没用的,或许,他得抢进日本鬼的地盘去要人…边走边想,魁七估量着劫狱的可行性。
绕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他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长年经验告诉他,有人跟踪自己。放缓脚步,他倾耳细听后方的声响。一阵凌乱杂沓的脚步声显出了跟踪者的生嫩。正恼着的时候偏有人上门找碴儿!魁七心里怒极,脸上反而露出笑容。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依旧悠哉地走着,等到接近下一个街角时,却倏地加快步伐,迅速转到街角另一边。没消几秒钟,他就看见了跟踪者慌张地在对面街角寻人,借着微弱的街光,他不意外地发现那五、六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刚才茶馆的跑堂。
这跑堂带了这么些人来跟着自己,他们总不会也是想来报讯讨赏的吧?他冷冷地笑了声。看着那跑堂大摆威风地指挥众人,魁七突然有一股想狠狠惩罚他的冲动。
拔出怀里的枪,远远地他瞄准了跑堂的腿上就是一枪。瞬间火花迸射,鲜血四溅,那群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给吓坏了,鸟兽散地哄声逃了开,只留下那聒聒哀嚎的跑堂和一个不幸让他死命拖住的同伴。
拿着还热热冒烟的枪,魁七悠闲地从藏身的暗处晃出来。那两人一看到他,只吓得魂都飞了,那给拖住的衰人本来还搀着受伤的跑堂,这一惊,可连什么拜把哥儿、朋友道义全都不顾了,他啪的甩了跑堂就逃。
也不去理那一堆逃跑的人,魁七缓缓地踱到了跑堂面前。被丢弃在地上的跑堂,原还几度挣扎着起身想逃走,可看着魁七到了跟前,他就什么力气也没了,只缩在地上不停簌簌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