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标准的中文。心绪还混乱在不解、楞愕、惊惧的魁七听了这句满是嘲弄的话,登时所有感觉一股化为怒气蒸蒸烧腾,他恶狠狠地瞪着身前的仇人不放。
伊藤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彷佛是在享受着对方那种愤怒却只能虚张声势的表情。倾身靠向正怒火中烧的猎物,定定注视着他的神情,伊藤轻声道:“这几天过得很愉快吧?”
魁七一怔,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接着对方报出一连串地名。那是他从东北逃亡时所走的路线。
听到自己的行踪被巨细靡遗地说出,魁七不由得又惊又愕,但随即他明嘹过来,一股被耍弄的强烈屈辱在他心头升起。…他知道!这家伙什么都知道!魁七气恨不已地发现,对方不但是认出了自己,还把自己的行动掌握得一清二楚。
那晚他之所以能逃走,似乎是因为这男人的一时兴起,自己竟不过只是他手里把玩、欲擒故纵的囊中物!如遭痛掴地体认到这个事实,剧烈的羞辱感让魁七浑身颤抖,他忘了自己的处境,激动地想给这混蛋鬼子好看。
但押着他的人岂容如此,还跨出不到半步,他又马上给扯回去,同时那抵在腰上的枪口也移到头侧两旁。
彷若对他的反应感到相当满意,伊藤的脸上再次出现笑容。目光停留在扭动挣扎的人身上,从容不迫地,他开口道:“不过,若你肯为皇军效力,这一切可以一笔勾消。”听见了这话,魁七登时停止抵抗,他抬起头来,讶异非常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等待着回答,随侍一旁的男人取下他嘴上的束缚。对上那道冰冷的视线,他望入男子的眼中,直直地,深深地,企图捕捉其中的情绪,获知对方真实的意图。
两人彼此对望着,目光交流的瞬点,空气彷佛刹那冻结。突然“呸”的一声,一口唾沫打破了静止的时空。
“少爷!”“大佐!”身旁的男人们一片惊喘。魁七歪着嘴笑了起来“去他妈的效力!要做你们的奴才,老子还不如投胎去当条狗!”
就霍出去了,看你拿我怎么着!他满脸狰狞地死瞪着对方。男子的神色不变,冷静的态度依旧,似乎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举手制止慌忙的侍从,不急不乱地擦去脸上的秽物。比刚才更加冷冽的眼神是唯一的改变,视线胶着在对方身上好一会儿,他出声:“堀内。”指挥绑架的男人恭敬地回应。
“带他下去。”伊藤对着那双毫不畏惧迎向自己的眼眸,下了令。指令被迅速执行,数人把魁七拖往地下室。不算小的地下室里,区隔成了好几间。
其中一间是专门使用来拷刑的。双手紧铐在铁环里,上身赤裸地贴在黑色的水泥墙上,魁七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遭遇。第一鞭凌空挥下。皮肉发出清脆的声音瞬间迸开,鲜红的血液像喷泉似地溅射出来。
尽管一连串的鞭打痛彻心肺,魁七却咬着牙关硬不吭气,两只眼睛直似冒出火花地瞪着身前的人。坐在柔软的椅垫上优雅地交迭双腿,伊藤看着他的囚犯头脸沾上了点点血痕。直直望入那仍强硬不屈的黑眸,他微微地笑了。
“再用力。”几乎是带着愉悦的命令。随着吩咐,生着倒刺的黑鞭摩擦过空气,在封闭的地下室里,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更为骇人的声响。***
欧式风格的书房里,茶几上的小立灯发散出微弱光晕,在四壁投射出巨大的阴影。躺椅上的人微微动了下,这静谧空间里的平衡瞬时起了变化。伊藤叹口气闭上眼。
无名躁郁像狂乱的风暴般袭来,他只能束手无策地,任凭自己在无止尽的漩涡中迷失方向。那股深沉的无助让他感到不安,尤其在看到那个人之后。原以为在这一连串的拘捕行动中,不定的心绪会逐渐平息下来,事实却证明一切都和他的预想背道而驰,就连平日驾驭自如的冷静,也都失去了控制。
无法形容的感觉在他胸口波动不止,就像是那根刺入身体的针又隐隐作痛起来。缓缓张眼,忧郁的目光在缀有蕾丝花纹的灯罩上停留,他的心思却飘浮在另一个遥远未名的地方。
蓦然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彷佛有什么东西就要满溢出来,被这说不尽的复杂情绪驱使着,他起身离开房间。屏退了守候在门口的堀内,他径自前行。夜已深,长长的回廊里点起一盏盏照灯,微光从荷叶形的边上流泻而出,迷离若幻,彷如梦境。
因为主人的晚眠习性,屋里的下仆分为两班随时候命。每个人见到他都是恭敬地一躬。没有走向平日常去的憩处,相反地,他步入通往地下楼层的长梯。挥退了守卫的下属,他让他们退到外头候着。
阴暗森然的拷问室里一片静默,不甚稳定的小灯在一旁闪烁着。一如策动自己下令追捕的不明原因,一如驱策自己前来的无名冲动,在那股无法理解的思绪下,他缓缓走近那个被绑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