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从窗外灌进来的暖风,先前有些沉闷的重室内,也随之充满了一股湿漉漉的气息。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子里开始变得湿润的泥土。再过不久,煦润的春天即将取代这肆威多时的寒冬,之后便是一片烂漫光灿的景致,也是浪沧居最美的时刻。
春季里,盛开满苑的樱花,近秋时,洒落遍地的红枫,这座近山的别馆,曾是小姐年轻时的最爱,现在则成了少爷的别居处。
在女人的印象中,这栋别邸从未曾让外人入住,即便是在小姐婚后,老爷来此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而在许多世家公子都利用家中别馆放纵之际,她的少爷,却从未让任何外人踏入此地,尽管是外传那个备受宠爱的只园女子。
于是女人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那个从支那来的男人,究竟在少爷心中是占着何等的地位?
前些时日,她无意间瞥见少爷轻轻抚着那个昏睡不醒的男人。在寝榻前,专心一致地凝视着,那温柔已极的碰触,彷佛是怜惜,彷佛在呵护,显露出一种未曾见过、几近柔情的神色。
女人简直不敢置信这是她从小看大的少爷,那样情绪不曾外露的少爷,那样即使是在家族间都显得漠然的少爷…为何独对一个男宠如此看重?
掩不住忧虑,女人蹙着眉间。对如此丕变感到的不安,在私下询问随往支那的儿子之后更加扩大,她担忧着,但她更害怕,害怕胸口中某种说不出的预感,那种彷佛将失去什么的不祥感受!
…为什么…她最钟爱的少主究竟是怎么了…望着漾光的窗边,女人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愁思。
突然,之前一直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嗽声,毫无预料地在此刻激动起来,瞬间转成惊人的狂咳,那痛苦已极的喉音与喘息让门外候着的人也忍不住感到惊心。“和津。”门内传来早已听惯的醇冷嗓音。
“是,少爷。”脸容倏地一整,守在外边的和津低声答应着。那迅速回复到原本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转过身,对在廊上等待多时的女侍一招手,数人便依序进入那隐蔽的小室。
变得冷清的廊室里,只有窗外滴答的水珠,犹如纷纷掉落的眼泪,依旧不停地下着。***日本的春天,唯有樱花最美。山麓上,水涧旁,大小的街路边,漫长的河堤侧,从简朴平家的窄小院墙,庄严寺院的静持步道,以至气派势族的秀致庭园里,纷纷多有,处处是它,繁枝开散的樱树,正无所不在地扬展身形。
轻暖的季节里,茂盛的开樱,在枝干上微笑着。放绽的樱朵,或大或小,有丰有纤,细弱的一重瓣惹人怜爱,硕盛的八重枝叫人惊艳。单妍在际前,覆瓣于身后,如此反重交错,这般多颜接络,赏之观之,怎能不使人眼花撩乱。
盛开的膜瓣,匀美的花色轻轻扩散着,细致而雅然地渲晕着身围,瞧那清雅的白,微熏的淡红,华丽的大绯色,若深若浅,带薄带重,染润的色泽各有落致,点秀的抹颜分胜擅场。
带着迎天际的萼朵,止定安凝着,垂着拂头脸的枝樱,招展摇动起。一瞥眼之间,每株风情止不尽,各花皆有韵致味。
春醒生动的大地,在这般妆点下,更添一番妩媚。仔细地凝眼望去,轻轻的风掠瞬间,细细的花雨伏动洒落,一阵接一阵,一片顺一片,何等的娇柔,何等的雅致。
那赏见樱树下的人影,也随之散发出一股异乎平常的治美。娇艳的盛樱,在春的回响中,一一灿烂地微笑着。宽敞的和室里,有着午后的悠闲。门沿半卷的掩帘下,微泻的阳光正徐缓而入。
不似天外的狂张,那小小的方动里,轻暖的金色依然,偶尔些微的闪烁间,隐约地发出一股让人不禁怀旧的念情。
阔室里日光晒不到的一端,某个身影在明暗交错之间若隐若现。半垂着眼帘,斜倚在软垫上的男人,远远望去彷佛睡着了一般。唯有从那紧捂着胸口的手和不时颤动的眼睫,才能看出他的神智仍然清醒。
魁七轻轻地喘息着,与四周舒适的氛围相左,高烧过后关节各处的酸疼,和那股仍在耳后低低烧着的热度,正在他体内不停骚动着。持续轻微的热眩中,定定地盯着榻上晕光里不住摇动的几片枝影,魁七有些茫然。
依稀的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没有害过这么久的病。一路长来,给饿,给冻,让打,让揍,数数身上的疤,能经历的苦痛他什么没尝过,但却也不曾如此长久的病卧,因为很早以前他就了解到,像自己这样的人并没有生病的权利,真正的现实里,常处在死亡边缘上的人毫无任何选择,想要活下去,就是两条腿断了也得爬着走!
蓦然的一阵风来,轻轻的凉意吹荡着,那兀自强抑的嗽意被引了出来,只呛得他两颊涨红。咳着的同时,室内的阳光也随之扩深到周旁。一瞥之间,彷佛打招呼似地,其里招展的枝影正在身边随风晃摆着。沿着光域的拓展,阴暗的和室内也豁亮起来。高雅的木室,底铺着素色的长条榻身,从远远的一端延伸至身后,给人一种永际的流畅感。
屋缘的天壁上,绘着描金的苍腾古松与艳羽屏开的孔雀鸟,华丽中带有庄严。室内四方边墙里,有三面是通口,一向着自己久躺的小室,一向着开阔的庭园,另外的一处则从未开启过,三面的和门扇上,有着配合季节交替的精致彩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