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地笑着,三井静子专注地看着儿子泉一郎举宜合度地品饮玉露淡茶。从幼时起,泉一郎就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孩子。血脉的两个孩子,彷佛从母体本身彻底染出,那天生的性格都丝毫不漏地承传到自己的冷淡,但相对于女儿梓那类似贵家小姐的高高倔傲,泉一郎冰若的漠性更与自己近似。
许多次的一瞬之间,那总于雪夜里站在回廊间仰望天际的孩子,那小小的幼子散动出异样的气质,那双寒意峭料的眼眸,在雪落的瞬间里,塑形出一个无人能打入的透明阂膜,冰冷而锐利地将他与众人切划开来,那彷若被割裂的领域中,没有人能触摸到他的内心,没有人可以进入他的世界,再也没有任何人。
而如此漠然隔世的身影,却有着尘俗里罕见的清澈目光。在那眼底的注视下,光与影,明与暗,皆无所隐遁的空间,只能毫无保留地让一切被掏空殆尽。
一刹那流泄的冷淡里,那不意间所散发出的纯净雅然,竟是如此奇异地撼动人心。那种纯粹又本质的冰冷,虽衍于母体而生,却在泉一郎身上得到无垠极致的昇华。
他的淡泊,他的漠然,彷佛由内透外,清冷的末梢遍及一切事物。几乎没有起伏的情绪,甚至未曾波动的领域平衡,她,他的母亲,不曾看过他对任何事感趣,也未有遇见任何事使他着兴。
那机冷的眼中,一件都没有过。静如无人的室内,在那被视为常态的无言中,母子会面一迳持续下去。只有壶中的水,不断地发出滚沸的声音。
“切记,毋对不该劳神的下事费心。”彷佛幻觉的沉默中,冰冷的女音,在室内回荡不已。端雅的室内,木门被突兀地拉开。
伊藤梓弯身走进窄狭的小门。与这完全的和景有些格格不入地,那一身纯法式的礼服,边缘的蕾丝缀饰正轻轻晃动。
黑白分明的美眸中,有着纵横商场的精明干练。在母亲每日固定的艺花时间里,她来到这亲子专属的茶室内,要寻找的就只有一人。微微眨动,看见端坐室内的独立身影之后,眼中那女强人的坚韧敛去,换上的是单纯长姐式的悦然。
“泉。”微笑的声音。彷佛没有被进入的声息所扰动而依然沉静坐着的男子,片刻过后,才慢慢地回过头来。
相较于对方脸上明显的喜悦,那近似的容颜里仍是一片淡然。似乎是习惯了弟弟的冷漠表情,梓的笑容不减,迳自挨近他身旁,以平日难得一见的饶舌絮语着。
“听公公说,那天在会馆里,你的风姿可是惊动全场?”梓笑着说,嫁入母系的她,舅父即是侍奉的翁姑。泉一郎轻轻地瞬动眼眸,未置一词。彷佛是将许久未见的话语一股脑倾泄而出,梓不停地问着弟弟的军旅琐事。
平淡地回应着的泉一郎,简略的辞语间有着淡淡的不经心。末了一际,梓微笑地看着泉一郎。“临走之前,再让我看看你的茶艺吧。”静静地待会,优雅起身的泉一郎,端正地跪坐在烧热的壶前。
梓看着他,专注地看着他,从添炭、温杯、匀粉到置茶,每个动作都严谨而雅致。总是这样,如此完美的泉一郎,无可挑剔的泉一郎。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是那一脸冷淡却事事无瑕的弟弟的对手,放弃与之匹敌的机会,也代表自己某种程度和他断绝往来。
只不过那样的说法也仅是在安慰自己的心情而已,因为早在她还没舍弃之前,泉一郎已经遥遥地升到了自己无从追赶的远方。
排除了自我挣扎的纠结,她开始以单纯的亲情看待泉一郎,那样的情绪便只剩下无止尽的赞叹与宠溺。只是每当一路走来,繁络的人群中,那独致一派的身影,吸引了多少眼光,凝聚了多少崇拜者,也就造成了多少的爱恨交加,那多少个从前的自己。
虽是如此,但那彷若毫不在乎的眼眸,其中的淡漠自为,拒绝着一切的络往交际。没有任何眷恋,也没有任何犹豫,彷佛在寻找什么的遥程中,他头也不回地前行着。
然而,那样冷淡而不留情地排拒他人,那样自我而专身一心的泉一郎,却带着一股强烈异质的凄然美感,让人忍不住疯狂地追寻着他的背影,就只为求他施舍般的回眸一瞥。
那几近濒乎魔性的冰冷气质,一旦陷落其间便再也无以自拔。荻制的古朴茶碗,被以同等的优美身形承端起,轻轻地旋圈之后,那浓冽的抹香便扑鼻而来。
静静饮味的同时,看着端坐身前的手足,梓那正微微笑着的脸却在霎时间一怔住。那双向来清冷的眼中,隐伏着某种不可测的绪思,竟带着股危险的寓意,彷佛是狂澜风雨的前兆。
是记忆中未曾所有的改变。…为什么?身体里明明流着同样的血液,她却完全无法揣度他的绪路。那于是开始感到焦躁的心情。
“泉…你在想什么?”不理解的问号几经挣扎后,浮现为沉郁的声句。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泉一郎只静静地望着门外的坪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