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那美丽的男人就站在那里,气势凛然地,指挥着一切。他…是在作梦吗,他,居然看见他了,彷佛日夜不断纠缠的梦境一样,那个站在远方的男人,那个他拚命想要忘却、却又忍不住想念的男人…待在原地,他像是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全身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剧烈地发抖,是因为突来的震惊吗,还是因为难掩的喜悦…?他不知道,只觉得狂跳的胸口无比疼痛。
远方的男人却没有发现他,是吗,没有发现他…第二声汽笛蓦地响起,巨大的声浪拉的长长的,像要淹没一切。
身后传来女人的叫喊,焦急又无助。他知道,他明白的,他会立刻上船的,只要、只要再让他看一眼就好,再看男人一眼就好。他有预感,这将是最后一次了,他最后一次的看到男人,之后他就可以死心,死心去到遥远遥远的地方。
视线变得模糊,他急切地抹去眼前的雨,心脏跳得像要裂开一样。男人看起来很好的样子,是伤好了吗…那张冷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记得的,他忘不了的,那是男人向来的表情。
…没有什么改变,印象中的男人一点也没有变。即使分别,即使没有他,男人依旧如此。…本来不就是这样吗?他是在期待些什么呢?他不是男人的任何人,从来都不是,男人也不是他的谁,原本就是没有交集的两人啊,这样的结局不是早就注定了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却疼痛得彷佛刀绞一般…?夜雨不断地下着,异常寒冷地落在他身上…
同样的雨中,远方那双锐利的眼眸,带着一贯的冷漠扫了过来。一瞬间交会的目光,男人…也望见他了。看见他,男人的表情像是一瞬间凝住了。他也看着男人,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那双眼眸,那总是能看穿他灵魂最深处的眼眸…
穿越重重黑暗,两人的目光,像是等待了许久似地,在空中交缠着,难分难舍,彷佛有个东西将他们从心底,紧密地、深刻地连结在一起…眼中看不见参差的雨丝,也看不见其它事物,只是这样凝视着男人而已,他却全身颤抖不已,胸口满涨得想哭。
男人美丽的眼眸中,在闪动的是什么呢?是讶异吗,是厌恶吗,还是和他的一样,是那种痛楚而热烈的情感?距离太远了,他看不清楚,但他宁愿是。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都要离开了,为什么还要让他想起来呢?那种时刻在他心底灼烧的情感,那种除了痛楚之外,又带着美丽色彩的情感,就像那个男人一样,总是让他痛苦辗转,却又无法忘怀…
他望着远方的男人,眼眸却一片模糊,拳头紧紧握住,像要捏紧自己的心脏似地。是啊,心底那不断呐喊着的情感,其实是他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罢了…凝视的两人,周围时空彷佛停滞不动了,就为那样的眼神,就为那样热烈的情感。直到那一刻的来临。身后传来女人的尖叫,凄厉又惨切,汽笛此刻厚重地鸣起,叫声被掩盖过去。
远方的男人则是睁大了眼,瞬间僵住的表情透出未曾见过的惊骇与畏惧。他缓缓低下头,有些恍然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心不住狂跳,鲜血等不及似地激涌而出,那一团濡湿的痕迹正迅速地扩大。趁胜追击的枪声,黑暗中迅速闪过众多红光。一颗颗子弹穿过他身体,撕裂的血肉在耳中发出巨大的跳动声。
剧烈的痛楚,让人无法呼吸的痛楚,他张口想要吸一口气,血却先溢了出来,止也止不住地溢出来。茫然中抬眼,他发现远方的男人正朝自己奔来,在一片混乱的弹雨中,不要命似地、疯狂地向他奔来。
他怔怔地望着,真是奇怪,相处那么久,从未看过男人那般惊惶失措,印象中的男人,不都是优雅中带着高傲,冷冷地微笑着吗…?
纷乱的雨中,他讶异地发现,男人那丝毫没有血色的脸,与当初受伤时那张脆弱又无助的脸孔,竟一丝不差地重叠起来。
男人也看着他,只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眸中却流露出发狂似的恐惧,那种异常强烈的、彷佛撕裂般的痛苦神色,感觉就像是…简直就像是…就像是…心碎了一样…于是他向男人伸出手,艰难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地伸出手,像是要安慰男人,又像是想紧紧握住男人的手。
奔来的男人,口中在叫喊着什么呢?他已听不见了。开始模糊的视线,他努力地睁大眼,想更清楚地看着男人,更仔细地,好好地…他眷恋不舍地看着男人,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吧…
雨打在脸颊上,他的身体变得冰冷而沉重,唯有咽喉的血不断涌上,那炽热又苦涩的味道,就像他的生命一样…
越来越近的男人,手也向他伸来,用力地伸来,就近在眼前而已,他的手却无力地滑落。最后的影像,是男人流泪的眼…生命殒落的一瞬间,魁七知道,他的梦也醒了,真正地醒了…***
黑夜已深,巨大而压迫,彷佛死亡般笼罩一切。风声咆哮,一次又一次地,发出狂乱的嘶喊,像是在嚎哭着什么似地,从四面八方不停涌来。
刮啸着,呼喊着,风夜恻恻,带来不安的前兆。黑暗埋葬着看不见的伤痕,鬼魂在其中不住颤抖着,那孤独死去的手,到底还在期待些什么呢?这样的黑夜,除了死去的梦,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外头风声大作,室内却一片死寂。
烛火发出弱小的光芒,切开了浓黑的深夜。白色蜡烛燃烧着,微弱的光晕在缀着穗子的屏帘上颤动不已,细长的阴影落下一旁。烛焰不安定地摇晃着,室内也随之忽明忽暗,周围墙上投射出的影子,时大时小地跳动着,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