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门就听说亲爹来了,许久不见,张汉东心里本来还有几分欢喜,跟门口的人打了个招呼,便疾走几步来到屋里,进门却看到张庆海拿斜眼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充斥着相看两厌的疏离。
也因为这一眼,瞬间把他拉回现实,心中才升起的那一丝丝感情,被掐灭得一点不剩。
都没说话呢,张庆海猛然张嘴像消防栓一样喷射强力水柱,张汉东后退不及,被溅了全身,干净的客厅顿时充满了难闻的酒味。
张庆海喷完跌倒在地上,小明忙过去扶起他,还细心拍他的后背,这个动作可能又刺激到了,老父亲张嘴又是一道水柱,歪歪斜斜倒在小明的怀里,把孩子压得也是一个踉跄。
张汉东皱眉旋即问说:“这是喝了多少,怎么喝成这样?”
这句话不知怎么惹恼了张庆海,抬起头指着他的鼻子骂说:“嫌弃我,发达了看不起亲爹了?你爹就这样,给老子闭上你的嘴。”
这就是父子俩的相处方式,张庆海吃着儿子喝着儿子,沾着儿子的光,回头还要来骂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
“喝死你算了,懒得管你闲事。”不知为何,只要和亲爹见面,张汉东看到再好的养气功夫都会荡然无存。
张庆海可能在翻江倒海,没来得及回嘴。
董小婉走出来说:“你少说两句吧,公公难得来一趟,在自己家他愿意说什么就说吧。”
张庆海听了又来了精神,站起来擦擦嘴瞪眼说:“儿媳妇你别说漂亮话,张汉东,你爹被人合伙欺负了,这件事你们管不管?”
一时间张汉东有种错觉,谁是爹谁是儿子呀,自己不知道哪辈子欠他的债,要用两辈子的时间来偿还。
那边张庆海说完猛然又栽倒在沙发上,哎哟哎呦叫着,让小明给他锤这锤那里,小明也听话,爷爷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天不早了,还是让公公他们早点休息去吧。”董小婉招呼保姆要去帮忙,张汉东说:“你们别管了,我来吧。”
他说着招呼小明帮忙,两人合伙把张庆海扔进床上,随便扯过被子盖上,叫小明一起出去,叫了小明却没出来,回头一看愣住了,只见小明正细心帮张庆海脱掉衣裳鞋子,盖上被子,还拿手掌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确认他有没有生病。www.
他小小年纪做起这些来却很老练。
张庆海已经呼呼大睡,什么都不知道。
小明做完一切才走出来说:“叔,我爷一路担惊受怕,到家了又喝多了点酒,脱掉衣裳才能睡好点。”
不知为何,张汉东莫名眼睛有些湿润,看着十来岁的小明,眉眼间依稀有母亲周金枝的影子,继而又看到他的嘴唇因为干渴长出来满嘴黑疤,脸上冻出来的冻疮,不由心疼起来问说:“他一直在外面混,你管他做什么?跟着乱跑受了不少罪。”
小明认真说道:“可是,我不跟着爷爷,就没人管他了。”
孩子直白的一句话,却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张汉东的心上,活了两辈子,原来还不如一个孩子。
不过他并没内疚,伸手捏了捏小明的脸,故作轻松说:“怎么长大了倒像你奶了,才多大就想着照顾别人。”
这孩子虽然说话流里流气,被张庆海教的一塌糊涂,孩子骨子里还是个好孩子啊。
小明嘿嘿笑着,又往外走,张汉东问他:“你又去外面做什么?”
“叔你等会,我去去就来。”小明的声音在黑暗中回答。
一会儿他端着冒着热气的水盆走来,原来还是要照顾张庆海,拧干毛巾帮张庆海擦了脸和身体,仔细看了几眼,确认没事才关门走出来。
张汉东看着孩子做完这一切,心中忽然无比伤感起来,懂事的孩子总是多受罪:“明天叔带你去医院找大夫看看,你啊,也是个傻的。”
小明嘿嘿笑着走出来,小婉说:“张汉东,公公这件事你管不管?”
“不管,没什么好管的,他活了一把年纪屡教不改,吃点亏也能长点教训。”
说着看见小明木呆呆地表情又说:“小明我跟你说,你爷就是这样,年轻时有你太奶奶疼他,结婚后你奶奶又对他言听计从,一辈子什么都不做,整天游手好闲,现在又轮到你照顾他,凭什么呀,凭什么大家都要对他好?”
小明愣了愣说:“可是,他是爷爷呀。”
于是张汉东决定以后不再孩子面前说张庆海的坏话,这孩子被爷爷坑了那么多次能活下来就已经命大,也不是什么傻乎乎的孩子,在外面坏着呢,可他的聪明从来不对家里人使。
第二天张庆海病倒了,在外面受了好几天的罪,加上昨晚喝酒又没节制,医生检查之后埋怨说:“你们这些人啊,对在乡下的老人一点都不关心。”
张汉东诚心接受批评说:“您说的对,都是我们的错。”
他自认对张庆海仁至义尽,安排好他就不管了,带着小明去处理嘴巴结痂,医生用酒精帮他清理嘴唇的黑痂,看着孩子叹了口气,孩子耳朵和脸都冻得稀烂,这还是能看到的,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地方冻坏。
医生叹了口气说:“作孽,这么小的孩子。”
小明却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事,医生伯伯你帮我爷爷治病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