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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哨所的餐桌是一张偏大的正方形木桌,羽涉和溢彩凑在一边,流光在他们左手位,巡逻归来的两人占据右手与对位。

“这个、蛹,我用盐煸炒,没有过热,应该很嫩。”

溢彩给向导布菜,比大拇指更粗壮的盐煸幼虫被筷子夹起,颤颤巍巍,纺锤形的身体几欲胀裂。哨兵做饭很少放调料,甚至,羽涉怀疑对方根本只加了盐,于是幼虫最天然的、半透明的色泽得以保存。

胶质而富有张力的表皮和淡绿色的内汁。

像是环节状明胶和薄荷牙膏水的组合、米其林轮胎人的皮肤和亚铁溶液的组合、软蠕的梦魇和淡绿色液态肉糜的组合。

散发着炒盐干燥的咸味和蜂蜜原浆特有的冰冷甜腥味。

羽涉移开目光。

溢彩疑惑道:“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有些……太大了。”如果咬下去,大概会体验到很神奇的触感,而整个下咽……这是什么深喉练习吗?

再说,他根本不想思考这个:这是虫子吧,虫子哦,虫子啊!不论大小都他、妈、是虫子!

嘎叽一声,溢彩干脆利落地用筷子将蛹夹成两截,淡绿色的粘液从截面涌出。

“请、请用。”

羽涉:“……”

拒绝不能。

桌子对面的哨兵——有着一头蓬松棕发和墨绿色眼睛的混血男人——极其享受地咀嚼着,嘴里发出恐怖的暴浆声音。他开朗地笑着,冲溢彩比出大拇指,洁白的牙齿闪过一道光。

“小彩很细心呀,还会把头挖走,感觉就和吃莲蓬有人帮忙剥膜一样爽快。这精湛的手艺,也不妄我和九澜被马蜂追的满山跑了。向导先生,别愣着呀,这边还有很多呢,都是好东西。”

他是明溪,哨所的第三个哨兵,也是给小彩支招“向导相处守则”的家伙。

顶着羽涉几欲杀人的眼神,明溪指着餐桌一道一道介绍,除了堆成小山的肥美蜂蛹,还有刚从鱼肚子里挖出的新鲜鱼籽、Q弹且口感独特的蟾蜍皮、可爱到被剥皮的整只兔……除了少量看不出品种的野菜装盘,几乎没有绿色,蛋白质和油脂含量非常的扎实。

奇奇怪怪的食材,若是用辣椒红油调味倒也还好,偏偏这一桌子都是哨兵……于是,除了煮熟去腥,基本没有多余的操作。

弹性,鲜嫩,原汁原味。

按照明溪的说法,这都是他和九澜一起上天入地爬树跳水搞来的食材。这话是溢彩说的羽涉就信了,但明溪眼神轻佻,漫不经心的态度,一听就知道是某种坏心眼的恶作剧。

“为了保证兔子的完整,九澜都没敢用武器,趴在地上用手掏洞。喏,这漂亮的小脑袋,放盘子里还鬼精鬼精的瞅着人瞧,它说不定也是喜欢你,想被你吃掉。”

“……”

不忍直视那只仿佛生化危机跑出来的东西,羽涉顺着话头看向九澜。哨兵坐在右手位,相比明溪的聒噪,他全程一言不发,高效又安静地进食。即使食物是虫子和蟾蜍,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将其塞进嘴里,机械咀嚼的动作,让人怀疑他是否拥有味觉。

听到明溪提到自己,这个冰山酷哥终于抬起头来,吐出自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傻逼。”

————

仗着强大的防水功能,浮生直接将耳麦带进了浴室。

「苹果是红色还是青色?」

耳麦中传来人工智能清晰而平稳的声线。

哨兵冷淡地回答:“红色。”

「开出了什么样的花?」

“秋水仙。“

「黑夜女神的丈夫身体如何?」

“一切安好。”

蒸汽弥漫的浴室中,哨兵单手将黑发梳到脑后,花洒的水自上而下喷洒,在皮肤表面溅射开来。这是一个老式喷头,分钟流量高达16升,并不稳定的水压让它时不时发出老人哧气般的响,淋浴时打得背部很痛。哨兵却能从一片冗杂信息中轻松构建出室内室外的全景图,比超声波还管用。

耳麦里的AI喋喋不休。

列车到站的时间是?——五点一刻。书架上第三本书的名称?——《缓刑时刻》。硬币反面的花纹?——印度象。弗兰德先生是革命者吗?——他以为他是,但其实不过一名机会主义者。波子汽水的口味是?——薄荷,牙膏一样的薄荷。

风马牛不相及的古怪问题,浮生却以超常的耐心全部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结束时,他刚好冲洗掉最后一丝泡沫,关闭花洒,浮生感觉自己的背部已经麻木。这个澡说不定洗出了淤血……

「任务存档完成。请在二十四小时内返回塔中待命。」

“收到。”

他用毛巾擦拭头发,并在门口的地毯上蹭干净脚上的污水。

和那个堪比加特林的喷头相匹配,浴室的排水也并不那么美妙,地面积水很深,暗红的液体持续冲刷哨兵赤裸的脚踝,仿佛海水洗刷贝壳。腐臭味与沐浴香波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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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构成一种甜腻的、催人泪下的馥郁气息。碎肉沫和肥皂泡一起在堵塞的管道口绕圈圈,迟迟不肯下流。

红色来源于积水满当的浴缸。一尾男人沉在其中,失去四肢的驱干像是被剪去鱼翅的鲨鱼。

审问时,浮生先是斩断了他的十根手指,然后是左手,左前臂,左上臂,右手,右前臂,右上臂。他很有技巧,对方一直在流血,却从头到尾没有昏迷,意识清醒。当斩断到左腿时,男人终于将情报供了出来。不过浮生还是把他的右腿一起砍断了,像是拆卸玩偶一样,将所有部件塞进浴缸。到时候后勤打包也比较方便。

全过程时间不长,但场面很壮观,六面墙上各种溅射痕迹层层叠叠,把一只猫、一条狗、一头犀牛、一只蜜獾,还有十大桶红色油漆关在一起,才能打造出这样的效果。怎么收拾这一切和浮生无关,对于他而言,自己是干净地进来,干净地出去,这就够了。

他在客厅里翻出原主人的常服,代替制服换上。

这是一个约四十多平的出租屋,比塔分配的宿舍还小,但是布局十分温馨。沙发和地毯是柔软的粉蓝色,家具边角贴有海绵,床上堆着许多玩偶和婴儿用品。正在备孕的母亲躺在床上,神态安详,单手轻搭在小腹,仿佛随时会醒来。只有浸染枕头的血色显示出发生的一切。

让她于睡梦中无知觉的死去,是哨兵对于向导的仁慈。但说到底,浮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只是他的同事都是如此行事,所以他也照着做罢了。

试图用塔的情报换取其他势力的庇护,却被对方无情地抛弃,这种脑子不好使的人注定活不长久。

追杀叛逃哨向往往都是团队行动。杀死向导对于哨兵而言很有心理压力,即使肉体上很轻易就能杀死对方,违背本能的痛苦也会折磨着精神。好在,“集体精神”是解压的良药,它让人放弃思考,让每个人都只是一片小雪花,谁都不用为雪崩负责。

浮生不需要这种麻醉剂,他独来独往,比一切团队都高效率。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杀人。不是“灰色正义”,不是“用了好方法的坏人”,更不是他妈的“我是始我是终”,从心的借口于现实毫无意义,现实就是他是个刽子手。浮生不喜欢也不讨厌这个。他干这一行很有天分。没有人会真正厌恶自己擅长的事情。

唯一的苦恼,是他正在追求的目标是个温柔的人,对方格外看重形式,不喜欢毫无人权的“抹杀”。这让浮生也开始思考是否要调换工作岗位。

橱柜上贴着许多便条,上面写着附近的商店和爱人间亲昵的言语。无视掉用来撒娇的颜文字,浮生将几个标红的位置记下。雪城的点心很出名,正好可以给羽涉寄一些过去。他换装就是为了这个——特战服可不适合逛街。

身后,母亲的尸体中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粘稠,滑腻,像是庞大的肉块在肠道里挤压滑动。不知何时,女人的尸体坐了起来,头颅耷拉着,身躯前倾。肉紫色的碎肉自她下体涌出,借着被褥的遮掩在床上滑动横扫。而随着流出的东西越来越多,女人的腹部凹陷成舟,内脏、肌肉、脂全部消失,仅有一层松垮的皮肤从肋骨垂下。

她完全是靠身下的触手支撑至坐起的。而当所有肉块流出后,女人残缺的身子姿态狼藉地向前趴伏。黏膜包裹的紫红色肉块占据了整张床铺,随着呼吸的频率膨胀。

它没有眼睛,感官依靠的是黏膜表面的“味蕾”,就像一条被剁成肉末又重新聚拢成堆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空气。气味告诉它,这个房间里尚有一具鲜活、温热的肉体。但同时,趋利避害的本能也在尖叫:对方有着轻松摧毁它的能力。

肉块破浪一样起伏着,母亲在它头顶,如同棉被上方的脏衣服,被顶弄着滑向床脚。

浮生将头转向这边。

“啊。”他说,“好像有点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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