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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鸣着,越野车辗过棕色砂石,沿着植被稀疏的河道前进。

海拔足够高后,森林变得稀疏,虽然依旧颠簸,视野和路况却变好。相较盘山公路,行驶速度快了许多。

非承载式结构,让这台越野车同时有着硕大的外观,与极其狭窄的内部空间。一道三十公分宽的横梁架在驾驶座与副驾驶之间,后排则是面对面两侧纵向座椅。发动机半内嵌在车内,这意味着减震和隔音都一塌糊涂。

良好的性能,不等于舒适。一点都不。正好相反。

油门一踩,轮胎开转,机械转动与岩石碾压的嘈杂噪声填满车内空间。剩下的位置,只能放下硬邦邦的座椅与一肩宽的呼吸用空气。

移动的震动铁处女。

向导的脑子嗡嗡响,哨兵们更是一上车就戴上降噪耳机。

除了明溪。

在南加弗特习惯了,相比直升机和坦克,这还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他说。

同时,还是这个家伙,从浮生手上抢过钥匙。

这他妈可是带网络机组的指挥车,能一键发射火箭炮的那种,必须让我过把瘾——

(浮生解释:确实有网络机组和电子对抗模块,但是一键发射火箭炮是不可能的,只能一键打开天窗,然后派人爬上去打一发——这被明溪无视了。)

眼里闪动着遇见新奇大玩具的光芒,哨兵说:

来吧,和我浪迹天涯吧,黑美人,吾爱!

脱缰的疯马,开始于原始森林嘈杂地奔跑。这样过了一天。

咚——

一个踉跄,向导从座位上弹起来,落下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隆隆噪音中,说话也是件体力活,在多次建议明溪“开慢一点”却遭遇“哈哈哈哈”的敷衍后,他放弃劝导。

转向其他途径。

羽涉严肃地提出命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辆车因为明溪的暴力驾驶损坏了,维修费是从哨兵的工资里扣吗?”

浮生说:

“会背处分,不用赔。因为赔不起的。”

经验丰富的哨兵提出更可行的提案:

“不过,我们可以把他绑在车上,再把车丢下悬崖。这样他不仅不用赔钱背过,还能被封烈士,我们也可以拿补贴,休带薪假。”

“听起来太棒了。”羽涉冷笑,“就这么干吧。”

于是,自水青出发的第一天夜晚,军事变动发生了。

在羽涉·作战指挥的默许下,浮生·侦察兵偷袭了明溪·突击手,将后者绑在车顶货架上。

溢彩·精确射手提供了绳子。

九澜·机枪手没有直接参与行动,但是将全过程完整地记录在了日记中。

“等等,你们真的要这样开车?在我还被绑着的同时?开玩笑的话一晚上就足够了吧?”

四肢被捆在车顶,明溪尬笑着,不安地蠕动着。

“没关系的,九澜驾驶很稳,你不会飞出去。”

向导安慰道。

新晋驾驶员则面无表情站在敞开的驾驶座旁,冲明溪晃动着车钥匙,示意“你的黑美人很好上,但现在她是我的了”——这幅样子——沉默地挑衅。

一切并不全是嬉闹。百分之三十?六十?好吧,可能有百分之七十——是对明溪的折磨,但依旧有百分之三十的理由为这个举动辩护。

浮生摇下车窗:

“车顶上视野会更好,如果发现了目标的痕迹,记得及时报告。”

——

战术课是这样教导的:

搜寻藏匿于山中的目标,需要天空与地面的协同。一只鸟比一万只兔子视野都要宽广。直升机是必要的,或者无人机。与此同时,在地面布满大量人手,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排成长长的横列,如同一条侧向行走的长城——来巡视树荫、灌木、坑洞。

战术课不会这样出题:

全世界七十亿人聚成一个球体,直径约一公里。盘龙森林最长的山脉约900公里,平均海拔3000,最高峰7000米。问,如何在一片可以填满几百个七十亿人的山区中,没有直升机、没有无人机、没有民众援助,靠五个人找到十数个目标。

——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羽涉说。

数学角度,这个世界不存在概率为0的事件。

浮生说。

前提是有足够多的试错。我们能像写出莎士比亚的猴子那样活在无限的真空中吗?

物质的世界,这很困难。但是你我都知道,很多事情并非物质的世界所决定。

哨兵的面孔被目镜遮挡大半,只能看见他温柔勾起的嘴角。

这个名为「厄瑞波斯」的光学迷彩设备,可以在使用者身周构建3d投影,来达成对特定角度隐身的效果。如何采集周围的环境数据、如何将杂乱的数据转变成构筑投影,具体原理羽涉不明白,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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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意识海有关。但这并非重点。

重点是,除了躺在手术台,浮生几乎从未取下它。

原因并非全是他过于谨慎。

羽涉说:“厄瑞波斯是监控,你所看见的一切都会通过它传送到塔——最开始,我是这么认为的。”

对于话题突然的转换,哨兵顺从符合着:“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真相可能正好相反。」

羽涉指着浮生的鼻子,

「你其实看不见吧。通过厄瑞波斯,你才能观察周围的世界。」

向导在哨兵面前滔滔不绝:

「根据体检报告,你的眼球与视神经在生物学上没有病变。虹膜颜色过浅,对导致强光和紫外线不适,但这对视力影响甚微。问题出在你的大脑,我们看到的世界和视网膜看到的世界从来不相同,所有‘有意识的视觉景象’都经过大脑的加工。而你在这一步出现了问题。你无法理解视网膜接受到的光学信号,所以才需要厄瑞波斯的辅助。」

握住哨兵的肩膀,他几乎是狂热地将脸凑近,盯着目镜后那双完整又无用的眼球:

「告诉我,你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当我说苹果时,你的意识中会浮现苹果的概念,但你真正“看见”的苹果,那个概念无法完全描述。你是否拥有了一种代替视觉的全新的感官?你所有我无法理解的执着和笃定,与你眼里的世界有关吗?多感官联结造成的通感会受影响吗?」

半是恐惧,半是兴奋,完全地好奇心主导:

「这种状态是天生、意外导致、还是“塔”制造的?变异、畸变、药物作用、催眠、还是意识手术?」

如果他们之间有更多信任,如果向导能够接受“塔”给予的身份,如果羽涉能够放纵自己被求知欲主导,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

“如果”的意思是,一种未达成的可能。

“后来?”

羽涉说,

“后来我不在意这些了。”

——

在出发时,羽涉放出两架无人机作为试探,不出所料,一台被变异生物击毁,此前并没有发现目标的痕迹;另一台则莫名失去信号联系,消失在不知名处。

他们用最原始的方法,逐区逐区,清扫地摊一般排查。

“叛逃者带着实验设备,目标清晰地直奔森林,而非试图藏匿在更安全的城市,说明这里可能存在他们的据点。排除各个哨所的巡逻区域,以及施工难度极高的山脉脊峰、积雪冻土区,剩下还有——”

纸质地图上,一些地形的等高线被红笔描边。

按照等高线,地图被分成许多片区。每到一个片区,溢彩便带着观测设备,爬上最高的山顶监控,其余人则布网式在森林间依靠哨兵优异的感官搜寻情报。

咚咚。

九澜敲敲车窗,对窗内人摇头,示意并未发现什么。

随后明溪也回来了:“可能被变异生物吃了。到时候去熊窝虎穴里扒拉扒拉,说不定有他们的骨头。”

向导一愣:“这也是有可能,不,可能性很大,既然蠕虫感染后会嗜好暴力,那么与变异动物起冲突也是必然的。以后搜查时看见地穴、洞窟,记得去钻一钻。”

“……你认真的嘛?”

浮生回来时,身上有点狼狈。他没有发现目标,但是和野猪打了一架。

“还以为你这家伙有多了不起呢。”明溪嘲笑道。后者谦逊地退让:“我不擅长和野兽纠缠。”

羽涉在地图上的山峰上打叉,表示第一轮搜查中,这个区域未发现异常。

“大家做好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按照这个进度,可能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

“人倒是无所谓,森林里,不愁水和食物。”明溪拍拍越野车前盖,“这个美人可不好养。”

浮生说:“车里内置有炸弹,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她对敌人投怀送抱。”

“嗯?安在哪里?”

“在你手拍的正下方。”

“……”

明溪愣了两秒。反射性,他想打开汽车前盖检查真假,但是万一他打开前盖,却发现对方是在调侃,那么他就成了一个毫无悬念的蠢货。

不,当他问“安在哪里”时,他就已经是半个蠢货了,后续只有变成彻底的蠢货和假装自己不那么蠢货。他妈的,他太少提防对方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明溪真诚地反思了自己,并向浮生竖起中指。

是说,九澜从没想过当一个队伍里那个“稳重”的人,那个把一切事情拉回正轨的人,那个大哥、监护人——妈妈——啰嗦琐事的家伙,尽管他不得不这么做。

“溢彩呢?”他问。

和越野车距离最近的人,最晚都没能回来。

这个问题被抢答了。

西方不远处,枪声惊起一片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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