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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什么不离开?”杰克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是在问郁凌,还是在问自己。
“门被锁起来了吧。”郁凌丝毫不觉得意外,这就是阶层,起码在某些时候,人与人并非完全平等的。
“为什么?”杰克转过头看他,“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这艘船就要沉了,而他们……他们却把门锁起来……”
可怜的小杰克。
难道你以为世界真的是美好的吗?
尽管拥有一些糟糕的经历,但对这个世界仍然充满希望吗?
啧。
“你知道为什么的吧?”郁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语调轻柔,“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从来不是一样的。”
“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杰克大声反驳,眼中浮现了些许怒气,“无论富裕贫穷,人和人都是一样的。”
“道森先生,你错了。”郁凌看向杰克的眼神仿佛是一个长辈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又或者是一位贤者在怜悯着愚人,“人与人也许是平等的,但每个人的价值不一样。”
杰克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或许他不是说不出话来,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比如说这艘船上的乘客。”郁凌顿了顿,对着杰克露出一个温柔的轻笑,“客官的说,亲爱的道森先生,整个三等舱的乘客,也许还不如我一个人价值更高。”
郁凌所说的“价值”是指社会价值。毫无疑问,头等舱的那些上流社会的确是有可取之处,他们在社会上拥有更高的地位、拥有更多的财富……
但这不是他们社会价值更高的原因,从来不是。
社会价值的高低,在于一个人能为社会、为世界创造的价值。
比如说,一个顶尖的科学家,他的社会价值是高的,甚至高过一队训练有素的特种兵。为了保护他,可以牺牲许多人的性命,因为他的社会价值远远超过为他牺牲的那些人。
再比如说,一个企业家,他名下的公司所创造的产品、所提供的职位、对国家上交的税收……都让他的社会价值比常人更高。如果他死了,他的公司破产,会有无数人失业,会有无数家庭失去经济来源——如果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企业家,他的社会价值,就是高的,要远远高过低于他公司员工数量的人的总和。
当然,从人性化的角度来讲,这样的说法无疑太过冷酷了一些。但如果从价值角度入手、放下个人情绪客观看待这个问题的话,这个结论是正确的,毫无疑问。
郁凌清楚他说的话会让杰克感到不高兴,也许不光是杰克,就算是一个“社会价值高”的人听了也会不高兴,因为这种说法太冷酷了,正如之前说的那样,太冷酷了。
冷酷到会引起人类本能的不快,只要那个人不是全然的追名逐利、内心还存在着一点儿温暖的地方的话。
甚至,郁凌自己也并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他的观念一直都偏向丛林法则,社会价值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卵用,社会价值再高,自己活不下来也是白瞎。他现在之所以这样说,也许是因为故意想要激怒杰克。
至于为什么?
并不是因为他突然变成了一个抖M受虐狂,追其根本,大概是想借此发泄一些内心负面的情绪吧。
‘不,这就是你心底的想法。’陌的声音变得愉悦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斥着淡淡的恼怒与不耐,‘你只是不想承认罢了,但事实上,你就是这样冷酷的人。’
郁凌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他还不至于连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都无法确定,陌这种手段低劣的诱导也只能哄哄那些浑浑噩噩不甚清醒的小家伙,他可是对“自我”相当明了的人。
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样糟糕的存在。
他当然算不上是什么好人。
但也绝对没有“坏”到这种地步——或者有些人并不认为这是“坏”。
“你简直是个混蛋,霍克利……”杰克咬了咬牙,他其实很想冲上去对着这个恶劣的男人的脸来上一拳,但想到自己之所以能够脱困还要多亏了这个男人救了他,杰克又默默地忍住了想要揍人的欲望,“你是想说,如果你能活下来,就算这里所有的人都死掉也没关系吗?”
“不,我没有这样说。”郁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燃着让人恼火的傲慢,“只是单纯的从价值角度来说罢了,我活下来,对于社会的价值,比这里其余所有人都要大……”他顿了顿,又轻声地补充了一句。“包括你,道森先生。”
这个时候杰克是真的忍不住想打他了。
杰克的手臂都抬了起来,他瞪了郁凌好一会儿,才愤愤地放下手臂。
他决定不要理会这个男人了,现在应该努力找到出口才行——如果所有的门都被锁住了,那就撞开一个!
郁凌冷眼看着杰克的努力,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可笑。
他突然不急着离开了,甚至连往前走一步的念头都没有。
‘这真是人生百态啊。’这个时候,郁凌其实很想跟什么人说说话,这样的场景让他并不好受。
他希望在他身边的人是阿劭,或者赤司征十郎也可以——
但是,能回答他的只有陌。
那个不知道想要利用他做什么的陌。
‘人为什么活着呢?’郁凌眼眸微垂,他明明站在这样一个嘈杂的地方,耳边却安静得像是独坐空谷,‘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也许都不知道答案,甚至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是,他们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还是会努力求生,就算他们根本不知道活着的意义。’郁凌抬起头,之前被海水浸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那种冰冷而黏腻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仿佛那凉意也透过皮囊钻进骨子里去,‘活着……不,不是因为想要活着,而是单纯的求生本能吧,大概。’
陌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懒得理会郁凌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陌透过镜子看着郁凌这幅奇奇怪怪的样子,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愚蠢的凡人。”
其实这种问题并不是郁凌喜欢思考的类型,他作为一个利益至上的人,显然不是做哲学家的料。不过,现在的情况又和平时不一样。
在这样的灾难面前,人的心态是会发生很大变化的。尤其是泰坦尼克号的沉没并不同于地震海啸,它不是一下子就席卷过来将人们的生命吞噬的,而是有一个不算短的缓冲时间。
就好像是行刑前刽子手一直在你头上磨着刀,你只能听见霍霍的磨刀声,却不知道那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割掉你的头颅。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在等待中反而加大了煎熬。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大抵也能说明一些。反正郁凌是觉得,这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却被人阻碍着无法逃生的感觉……
一定很痛苦吧,所有这里的人。
这么说来的话,之前杰克的心情大概也是这样吧?透过窗户眼看着泰坦尼克号即将沉没,而自己却被手铐锁在柱子上,如果无法脱离,就要跟船一起坠入大西洋底。可脱离又谈何容易?所以,那时候的心情……
是不是带着绝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