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栅栏”是一座倒垂的山丘。
由古老东方风格的吊脚楼建筑搭建而成,层层叠叠,垒砌成一座大型宫殿。悬挂的彩灯像星星点缀其间。这里没有千叶城标志性的巨型广告牌。铺子皆是小巧的,精致的,老式的。撑着红伞的和服少女轻盈地走在冷色的台阶上。
长长的盛装游行队伍从鳞次栉比的山丘上缓缓行下。悠长的唢呐响在这个空洞又热闹的地下城上空。
我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着往前走,沿路的铺子正在贩卖万圣节主题的小玩意。一名浓妆艳抹的少女把一张狐狸面具塞到我的怀里。妖艳的笑容如同在上空盛开的烟火。
“120郎,先生!”她摇着扇子在我身后呼喊。
“等……”我拿着那张狐狸面具不知所措,汹涌的人群忽然沸腾起来,淹没了我的声音。
这里挤得像罐头。我被裹挟在中间,闷得简直喘不过气来。我有点后悔来这里凑热闹了。
“花魁!花魁!”
我听见此起彼伏的欢呼,热烈的繁花抛掷在人群上空,洒落下来却是冰冰凉凉的。我摸到肩头上的细碎,发现那是碎屑状的冰晶,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芒。
我不由被勾起了好奇心,伸长脖子往人群欢呼的中心望去。
一座悬浮的花轿像一朵云彩从众人头顶飘过。花魁簇拥在锦绣的花团中,只露出小小的雪白下巴。我看得不太仔细,身后的人群突然骚乱起来,大宗人马往前急蹿,把前面的游客们推搡到一边,像大风至,麦田倾倒。
Fuck!
我被撞得手脚发麻,如同置身于暴风雨中的大海,分不清东南西北。我把狐狸面具戴在头上,免得额头被磕得青紫。突然,有人一下牵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前跑起来。
我被迫在这一面面密不透风的肉墙中穿梭,手腕被他扯得生疼,他拉我拉得很紧,生怕我走丢似的。
我想叫住他,盐味的风涌进我微启的嘴巴里,我觉得恶心,不由闭上了。
这时,这人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脸上也戴着一张狐狸面具,身上穿着黑色风衣,如同一只夜魅。
他的眼眸……犹如深潭。
我猛地挣脱他的手,掀起脸上的狐狸面具,想把眼前人瞧得仔细一点。
“你是谁?”
远处烟火大朵大朵盛开。
我这才留意到自己竟然被他带偏到这个幽暗的小巷里,旁边只有一间还亮着灯的铺子,红色的灯笼昏昏欲睡,像随时要掉下来。
他摘下面具。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
我确定我不认识他,他看向我的眼神也很奇怪。我忽然意识到,他可能认错人了。
他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气氛有些尴尬。
“我……”他挠了挠耳朵,脸色有些发窘。他应该不擅长处理这种意外状况。
“没关系。”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像是噎住了,一时脸上憋得通红。
在这摇摇欲坠的红灯笼下,我总算瞧仔细了,他的眼睛并不是纯黑色的,而是一种沉静的深蓝。难怪乍一看像是古幽的深潭。
他长得还挺好看的。我看着他如画的眉眼,心不在焉地想。
“是因为面具。”他突然道,“你戴的面具和我弟弟的一摸一样。”
我并不意外。当时场面那么混乱,他因为一张狐狸面具认错人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我猜想你和你弟弟的面具都在一名浓妆小女孩手里买的?”我笑道,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他有些意外:“你也是?”
“那小女孩可会做生意了,要了我120郎。”虽然是欠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
他眼睛瞪圆了些许,显出几分讶异的天真:“120郎?她当时可是收了我160郎……”
“你被骗了,先生。”我毫不留情道。
他终于笑了。他笑得腼腆,眉眼弯得好看。
上空的烟花还在轰隆隆地燃放着,与山上星星般的灯火相辉映,倒映在他幽静的眸子里,流光溢彩。
“或许这是她只给你一人的优待。”他的脸依然有点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顶悬着一盏红灯笼。
“你太高看我了,先生。”我有些意外他迅速就掌握了甜言蜜语的技巧,“或许这只是因为你看上去就像个慷慨的富豪。”
“听起来像个笨蛋。”
“好吧,我应该说,你看上去就像一名善解人意的绅士。”
他笑得眼睛眯眯,猫儿似的。
这时,他的人工智能响了起来。他对我微微颔首表示歉意,接通了来电。我留意到他人工智能的载体是一枚别在衣领上的别针。还挺精致的。
“我在山门这儿……我不是故意跑那么快的……你到哪了?……我知道了,别催我……好的。”
他通完电话,不好意思冲我笑了笑。
“弟弟?”
', ' ')('“是的,他成功脱险了。”
“恭喜。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
他好像对“栅栏”很熟悉,也许他可以给我指一条前往内场的捷径,这样我就不用返回那条拥挤的大道。
“我待会要去栅栏的内场,我的弟弟已经到了。你呢?”
“真的?我也是。”我有些惊喜。
“我猜想我们可以一块走。”
“这不需要猜想,先生。”
他又笑了:“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叫谢如圭,你可以我叫如圭。”
我眨了一下眼睛:“奇怪的名字。”
“如圭如璋,令闻令望的如圭嘛。”他道。
我在我大脑里搜寻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学习过相关的知识。我赌他父母大学时是修中文系的。
“那你弟弟的名字应该就是如璋了。”
“是的。”
“我……”我顿了一下,想着自己的名字实在太傻了。俊白……这一下子就暴露了我的父亲是个无可救药的颜控。
“你可以叫我June。”我换了主意。
“这听起来是个女孩子的名字。”他讶异道,似乎认为我在糊弄他。
我冤枉。我原本的英文名是Jin,但这个名字和金的发音撞了。先来者自然享有特权,所以我只能换一个名字。老板在帮我登记注册时,大笔一挥把我的名字改成了June。他还说我在六月份出生,起这个名字刚好。我才不是六月出生的呢,这个出生日期才是我乱填的。
“是的,但它听起来很亲切。”我胡诌道。
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在这条深色的石子路上。
烟花盛典还在继续,但盛装游行已经远去。喧嚣拖着长长的尾巴,回荡在“栅栏”这座倒垂的山上。
听谢如圭说,“栅栏”的内场入口是一座旧式的庙宇,这条小巷是通往“栅栏”祭祀之地的山路,因此被称为“山门”。
谢如圭对“栅栏”很是熟悉。他还说九龙寨和猪笼组两大黑帮在五十年前曾为了“栅栏”的管理权,在“山门”大打出手。虽然死在双方枪械下的都是一些仿生人,但这场争斗的性质过于恶劣,最后惹恼了FLOWER集团,直接把“栅栏”这块地方划分为独立区。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秘闻,觉得十分有趣。
我道,但外面的人都说,栅栏之所以会成为千叶城里的独立区,是因为这里本来是一个废弃的矿坑,常年发生崩塌事故,当初谁也不看好栅栏的改建,没有人愿意投资,才导致后来FLOWER集团不得不把它划分出去。
谢如圭笑道,编造谎言是九龙寨最擅长的事情。
我以为你会说猪笼组。我道。
大先生对这个地方感情很不一般。上一任花魁是他的老相好,还瞒着他给他生了一个私生子。大先生知道后,本来是震怒的,想把这名私生子直接处理了算,但后来不知为何心软了,把他留了下来,还在半年前在组里认回了这名七公子。谢如圭絮絮叨叨说着。
我心颤了一下,想到难怪小七长得那么漂亮,原来是花魁的儿子。旋即又想到,自上次和我电话联系后,他又消失了一周。
他还说想我呢,明明是我惦记着他。
“这些事情都是你在栅栏里听来的?”我好奇道。
“不,栅栏里的艺妓们不会聊与风月无关的事情。”谢如圭笑道。
“那应该是与你的职业有关了。”我道,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我好奇他的个人隐私。
“是的,我是一名律师。”他倒是直率。
我们边走边聊,很快就到达了“栅栏”内场的入口。
这座庙宇设计的建筑比我想象中还要金碧辉煌,或许站在千叶城的街道上看,它就像悬挂在这座山上最耀眼的星星。
一名同样身穿黑色风衣的男子站在入口处,远远朝着我们招手。
“哥!”
他逆着光,我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直到走近了才发现他们两兄弟长得一模一样。
双胞胎?
“这位是?”谢如璋兴致勃勃地看向我。
弟弟的性格似乎活泼一些,但差别不大。
谢如圭和他并排站在一起,我差点分不清楚他们彼此。幸亏谢如圭穿的风衣是并扣的,而谢如璋的风衣是拉链的。而且谢如圭的头发要长一点?我仔细看了一下,好像也没长多少。
我有点混乱,决定还是先做自我介绍:“我叫June。”
谢如璋歪着头看着我。
“你是小妞吗?”
我被他这个小动作甜到了。
“栅栏”的内场比我想象中还要大。
每一名客人都分配了一名形象设计师,提供化妆服务。我实在不想在同一天里被两名形象设计师折腾,便拒绝了他们的服务,只要了一套服装。
化妆舞会的序章是一场恢弘的交响音乐会。穿着不同款式黑色礼服的Lil
', ' ')('ith们在内场中央的空中花园舞台上演奏。奇装异服的客人们围绕着旋转舞台翩翩起舞。我没有舞伴,便上了二楼的观赏台。这里提供食物和饮料,以及柔软的沙发。
“June,你不下去跳舞吗?”
我回过头去,是那对双胞胎律师兄弟。
他们打扮成吸血鬼伯爵的样子,脸涂得发白,倒像两具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僵尸。手里各自拿着一杯White lady和Silent Third。一名侍应生端着Dry Martini走过。他们兄弟随手拿了一杯递给我。我接过去,喝了一口,舌苔的刺激直窜到头皮。我突然想起我把酒吧的清洁任务悉数扔给了老板和英生。回去肯定会被臭骂一顿。我不由摸了摸鼻子。
“唔……我不太擅长跳舞。”我答道。又问:“你们呢?”
“我们待会有表演,所以现在打算休息一下。”他们在我身侧坐下来。
我彻底分不清他们两个了,只觉得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我眼前微笑,像交叠的倒影。又诡异又美丽。
我心里有些发颤。
“你们表演的是什么节目?”我避开他俩的视线,低头查看手机上的化装舞会节目单。
“第二章:舞台剧。”其中一人答道。
“没有剧目的名字吗?”我问道。
他们相视一笑,答:“原本我们打算表演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但是因为剧本被改编得面目全非,我们也不好意思把剧名写上去了。”
第十二夜啊……好像是一对孪生兄妹的故事。还真适合这兄弟俩。
“会有反串吗?”我好奇道。
“你感兴趣?”
不知是谢如圭还是谢如璋,眼前这人轻轻笑了一下。
他的眸子幽深,和这现场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我的心一抽一抽的,不知哪里觉得作呕。
此时,乐队的交响乐演奏到最高潮。高昂的小号独奏把我的思绪撕扯开来,碎成春天里飘飘扬扬的柳絮。我感到脑袋有些发晕。
操。
我这才反应过来,栅栏里这些酒不是轻量酒。
因为动物园里的作物产量有限,每间正规酒吧可以领取的酒精都是限量的,所以我们平日所用基酒全是较低浓度的轻量酒。然而,栅栏财大气粗,自然是不受动物园配额的限制,他们所调的酒才是最契合原本风味的。Dry Martini展现了它作为高浓度烈性酒的真正魔力,辣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兄弟俩似乎要伸手扶我。我摆了摆手,把那杯Dry Maritini放到一边,站起来道:“没事,我出去透透气。”
说是出去透气,其实栅栏内场里也没什么可以透气的地方。整座宫殿都闷闷的,群魔乱舞,搅弄出一池浊气。
序章的交响音乐会结束之后,便轮到第一章的能剧在空中花园的舞台上上演。我往场中央扫了一眼,那能剧面具看得我十分不舒服。我对台上的戏目不感兴趣,踱步出了内场,微凉的风轻拂在我脸上,冲散了一点皮肤里渗透出来的醉意。
我蹲在宏大的庙宇下点了一根烟,看山下蜿蜒的星河。
我觉得Alert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我并不适合这种热闹的场合。或许是我在Vivi la vida里的表现,让他误以为我擅长与人打交道。可能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直到这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也许我仅仅适合画圈为牢地活着。太过空旷的景,太过密集的人群都会让我感到不适。
我偶尔还是会想起离家出走的那晚,父亲对我说的话。
白白,你能逃去哪里呢?我们都生活在这一片圈养的天地里,你被我圈养,与被其他人圈养,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发狠地把嘴里抽着的烟碾在脚底下。觉得醉酒后的自己有些神经质了,居然去思考只有我那小妈才会削尖脑袋去钻研的哲学问题。
我回到内场,那诡异的能剧居然结束了,正是第二章的开幕。
我上了二楼的观赏台,从栏杆处向下望去。
空中花园里,那两兄弟正拥吻在一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