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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秀村和好了,他顺理成章参与到我和阿廖沙的行动中。阿廖沙对此并不感到惊讶。
他前几天终于在黑市中淘到了一款全息感应装置,因此可以直接进入我的网络中与我交流。他道:“你看上去就离不开他。他是你的主人。”我说,他才不是,现在是我控制着他。阿廖沙对此撇撇嘴,不置可否。
我暂时不想和这只笨兔子理论,让秀村泽明在一旁看笑话。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我制造的病毒在十天后大功告成,经过秀村的改良,被他取名为“小女孩”,真是恶趣味十足。
他却笑着对我道:“小海豚,你看看。你在这玩意的内核里写入了自己的密码,它便截取了你的部分智能,连性格都变得和你相似得不得了,礼貌又热心,真是个小可爱!”
我不想理会他,将病毒投放到网络中测试,看着它在网络中伸展开来,不断成长,很快就变成一个庞然大物,如同一只硕大的水母,漂浮在棋盘一样的防火墙上空。它内核里的信息条正在迅速成型,密度远远超过了周围的数据层,通过吞噬、吸收、突变,逐渐形成DNA双螺旋结构一样的纺锤体。秀村说,这就是病毒程序刺入防火墙内部的毒针。
“完全渗透需要48小时,等到它与BABARA安全网络的核心数据融为一体,我们就可以潜入到BABARA内部,找到我父亲基因盒的坐标。”我道,“不过现下还有一个问题,要想窃取基因盒里的数据,我们还得绕开来自阿喀琉斯计划实验室的云计算机Viva的监控。”我道。
“因为BABARA的数据库还会自动同步到Viva那端吗?”阿廖沙问道。
“是的。”我解释道,“这是BABARA集团为基因数据库单独设置的最后一道防线。Viva并不会拦截我们,但是她可以复制我们的痕迹,进行反跟踪。一旦被她找到,我们都得完蛋。”
“这可麻烦了,我可搞不掂这台由英茉莉博士设计的计算机。”秀村道,“不过,我猜你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法?”
“没错。即使是强大如Viva的人工智能,也受到hardwired系统的限制。”我道,“尽管她是BABARA集团开发出来的云计算机,所有权也控制在BABARA集团手中,但是她的实体主机和其他基础软件都保管在基地里头,名义上是交给军方保护她不受到来自现实外界的攻击,事实上是控制她,避免她在自我更新过程中产生过分强烈的自我意识,必要时可以将她物理摧毁。”
秀村笑道:“大脑和思想分离……很好,这很人工智能。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道:“很简单,让她实体主机断电就行了。”
秀村和阿廖沙同时陷入沉默。
过一会,阿廖沙才小声道:“听上去就像我们登不上珠穆朗玛峰,但是我们飞去月球上就行了。”
秀村道:“阿廖沙,这个笑话太老了,现在已经没有珠穆朗玛峰了。”
我道:“我知道你们在笑话我。”
“我没有。”他们异口同声道。
我瞪着他们。
秀村咳了一声,道:“小海豚,我们只是认为,假如你有能力切断军方控制下的基地供电系统,那么直接屏蔽掉Viva的信号,对你来说不是应该更简单吗?”
“你们根本没有听清楚我的意思。”我解释道,“我要的并不是切断整个基地的供电系统,而是你们向电力监控系统发出干扰信号,让它接收到基地一带电网的错误故障信息。为了避免大面积停电的发生,系统会迅速将那一片问题电网隔离,切换成备用网络,接着才会开始检测和排查异常。届时我们会有20毫秒的反应时间。”
秀村却摇头道:“可是20毫秒的电控时间内,我们又做得到什么?即使我们成功让Viva断电了,算上她的重启时间,对于她来说,也只不过是眨一眨眼。”
我笑道:“这还不足够吗?窃取基因盒里的数据,我也只需要看一眼而已。”
我们的行动在48小时后开始。
彩色的病毒程序已经完全张开了它的捕食网,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内核的信息条已经融入到BABARA安全网络的核心数据中,变成一个蓝色的半透明方块,作为桥梁将集团内部的安保系统与我的意识连接在一起。秀村泽明身为侦查员,率先潜入到BABARA这座彩虹般的像素迷宫中。即使所有网络保安已经处于我的控制中,但是BABARA内部的线路错综复杂,里面的信息密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人脑可以理解的程度。秀村说,它呈现在他的眼前,就像由随机影像拼接而成的电影,信息洪流不断从视界边缘滚滚流入,尽管领航的病毒程序已经帮他抵消了相当一部分信息冲击,但是搞不好的话,他的大脑随时会在数据流中崩溃。他得花点时间才能找到通道。我道,那你尽快,BABARA集团可不只有仿生人。一旦他确认了数据库里基因盒的位置,我便能迅速转移到对应坐标中。这时候,秀村泽明就得离开了。他将会启动弹出程序,让病毒平稳倒退
', ' ')(',阿廖沙与此同时立即攻击电网,向电力监控系统发射出干扰信号。
在Viva断电的瞬间,BABARA的数据库会短暂成为一个封闭的存储区。我窃取基因盒里的数据,不会产生任何记录。而当一切恢复正常,我会像冰消融于水,消失在网络中。
事实上,我们的行动确实没出什么纰漏,顺利得好似理所当然。除了我撤退的时候,大脑空白了三秒。这本是一个很致命的错误,但是这短暂的空白并没有惊动任何警报,也没有被重启后的Viva发现。仿佛只是我的时间被上帝之手停止了三秒。但是秀村和阿廖沙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我的信号。他们甚至以为我已经脑死亡。
“这不是玩笑。”秀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很熟悉这种情况。你肯定被攻击了。”
“但是一切都很正常。”我道,“也许是我的demo版配置没办法跟上我的节奏,导致它卡顿了三秒。”
“但愿如此吧。”秀村仍然不是很放心,对我做了一遍检查,但是没有找出任何漏洞。
阿廖沙已经开始担心下一个环节了。他问道:“接下来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制造生物体?这方面,我和秀村可都不懂。”
过多的信息堆积在我的大脑里,我没办法立即将其消化,导致现下十分疲倦,反应也迟钝了许多。我说:“等过两天吧,我还要解析数据……”
秀村提醒道:“小海豚,我觉得你现在要开始联系地下诊所了。如果千叶城没有发生大爆炸,我倒是给你推荐几间美容院,能够提供制造生物体的工具和材料,不过这段时间嘛……”
我道:“是因为教父吗?”
阿廖沙嘀咕道:“除了他还有谁,这段时间他几乎把地下城的产业都清洗了一遍,趁着安理会调查大爆炸,在千叶城搞起了恐怖统治,现在非常时期,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觅食?”
“为了对付九龙寨嘛。”秀村道。
阿廖沙道:“可是九龙寨一点都不反击,倒好似默许他在他们头上动土一样。”
“也许他们在合作呢。”
“哇,说他们不对付的是你,说他们合作的也是你,你不应该下注,你应该去做庄家。”
秀村笑了起来。
他俩一人一句,我很难跟上他们对话的节奏,也无法进行思考,虽然现在气氛很好,冲淡了刚才的紧张,但是我越发昏昏欲睡。
秀村先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他问道:“June,你怎么了?”
我想……
我甚至未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便进入了休眠。
也许秀村泽明的担忧是正确的,我确实被攻击了。
我又做了梦。
这次梦境异常清晰、流畅。
我梦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感觉很真实,仿佛我的意识落入到她的肉体中。她正穿行在一条拥挤的街道中,应该是千叶城,远处有FLOWER百货公司的巨大广告牌。她哼着歌,步子很轻快,经过路边的减价软件摊子会停下来,饶有兴趣地看一看。她似乎很开心,但是我感受不到她的情绪,也无法控制她的身体,只能被迫在她的眼睛后做一个观众。
她很快便来到暗巷里的一座逼仄的小楼。血迹、安全套、针筒、粘粘乎乎的不明液体……我大概知道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交欢场所。有人捧着一缸假金鱼从她身边爬上楼。她的视线便跟着这个奇怪的男人走,好像很好奇,又好像漫不经心。接着她来到五楼,在房门前驻足听了一会,几声沉重的喘息,还有猫儿似的呻吟。很快,一个穿着黑色掉色西装的男人提着裤子从里面神色匆匆地跑出来。
女人对他吹了一声口哨,他回头瞪了她一眼。
她真的很无聊。我想离开她的身体。但是我无法动弹,只能继续跟在她的眼睛后。
她说话了,笑了一下:“喂,你说这是这个月里的第几回了?”
她的视野里并无其他人,不知道她在和谁对话。
“这是被你碰见的第十回了。”也不知道谁在回答她。
她道:“你说他的屁眼什么时候被操烂?”
“你真的很无聊。”
竟然有人说出了我的心声。
她笑了笑,道:“谁叫我现在只能和你聊天呢……算了,给宁生发一束加密的阿尔法电波吧,我怕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楼道里便安静下来。她靠在门边抽了一支烟,打量着四周,百无聊赖看向楼外黑黑沉沉的夜色。那是什么时候的千叶城?灰蒙蒙的,丝毫没有我印象中明亮迷幻的灯光。
“真想炸掉这座城啊……”她忽然道。
“就算你炸掉千叶城,大马先生也会把你从基地的监狱中捞出来,你还是要工作。”那个奇怪的声音回应道。
“呸。”她将烟头扔在地上,“你一定是和大小姐厮混太久,所以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了。”
“可爱只是你对我的定义。”
“那大小姐对你的定义呢?”
“……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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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大笑起来,终于推门进去。房间是黑暗的,窗帘厚得像沾满油污的桌布。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像一具尸体。女人过去踢了一脚。他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女人打了一个响指,灯亮起了。黄澄澄的。我看清楚了他的脸——有一双蓝灰色眼睛的青年。
“你真是无药可救。”女人笑着说,“不仅出租大脑,还要出租肉体,你那么缺钱吗?”
她用轻快的语气说着刺耳的话语。
“……我要做手术。”很奇妙的是,青年并不在乎,仿佛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对着女人笑了笑。他说话慢吞吞的,从地上坐起来,捡起了一个烟头,重新点燃含在嘴里,“我身体里很多内脏都开始衰竭了,没什么可惜的,不过听说阿喀琉斯计划正在征召参与肉体强化实验的志愿者,我想买个名额。”
女人怔了一下,又笑道:“就算你得到了肉体强化的机会,你延长了寿命,你还能做些什么呢?接更多的客人,给更多鸡巴口交?”
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过分了,可是坐在地上的男人只是淡淡道:“我想去南极。”
“……什么?”
他抬起眸子,那双美丽得犹似深海的眼睛亮起了奇异的光芒:“我想去南极看极光,所以除了强化身体,我还要购买很多很多的装备,这些都很烧钱。”
“你疯了。”女人道,这次没有笑。
“我没有,我很清醒,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想完成的事情。”
他们便好一会没有说话。
“你和大小姐怎样了?听说你给她十八岁生日送去了一份很特别的礼物。”他打破沉默,开口问道。
女人答:“不过是一只很蠢的宠物。”
“什么宠物?”
“鹅。”
“……鹅?”他笑了,“你总有奇思妙想。对了,你今晚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本来就是来看看你。过段时间我会很忙。”女人道。
“是吗?那你闲下来的时候,还会过来看看我吗?”
“等我闲下来,你或许已经在南极了。”女人道。
“倒也不会这么快,阿喀琉斯计划的实验不知道要进行多久呢。”
女人有些不耐烦了,她刚才在门外等了这么久,都没有像这一刻着急着离开:“总之,祝你一切顺利吧。”
“阿紫,请等一下……”
女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呼唤,压根没有停下脚步。她离开了,重新回到千叶城的街道。
她的步伐不再轻快,也没有哼着曲子的心情。她不看路边的摊子一眼,只是沉默地向前走。
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告诉他?告诉他什么?”她面无表情道,“我爱他吗?”
“你不必讽刺我,你知道我无法理解。”
她这才停下脚步,从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是啊,因为你只是一个愚蠢的宠物。”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
“你今晚本来是想向他求婚的。”声音道,“为什么放弃了呢?因为他要去南极?”
“大概因为上天认为没有女人向男人求婚的道理吧。”女人道,用力将手里的戒指抛到一旁的暗巷里。
“你说谎。”声音道。
女人沉默了一会,忽然又笑了起来:“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愚蠢的鹅,你只会测试我的生理反应,判断我说不说谎。我为什么要放弃?因为我只能造一个梦,所有人都爱我造的梦,唯独他不喜欢,他宁愿给钱报名参加人体实验,他也要去世界的尽头看极光。”
声音安静下来,仿佛它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片刻后,它才道:“你为什么要指责他?你嘲讽他出租大脑、出租肉体苦苦筹钱,却丝毫没有想过帮忙,你只想等他死亡后,将他的思想永久存放在你的网络中。你从来没有问过他,想不想和你在一起,你不觉得自己也很自私吗?”
女人停顿了一下,忽然我的视野转了一个弯,我得以看清楚这个女人的脸。她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眉眼与我的父亲有八分相似,但气质冷冽,像一把锋利的刀。
她正注视着我,我被她捏在手中,我是什么?
她笑了。
“鹅,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总能抓住每个人和每段关系的弱点,但是正是因为你无法理解,所以你永远可以那么客观,那么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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