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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面什么也没有。
只是一个巨大的平层,像一个空洞的伤口。
英茉莉走进去,像一只小小的白色虫子,然后银蓝色的线爬过平台,如同神经网络短暂地闪耀了一下。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也许我对未知的答案感到恐惧。电子门在我身后关上。英茉莉又笑了笑,阴凉且古怪的笑意从混乱的黑色涂鸦线下漏出来,我感觉蚂蚁爬上我的躯体。
“别担心,这里只是一个加密空间而已。”
她走了几步,踏了踏脚下的格子。
“过来。”
我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她抓住我的手腕。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差点让我双腿一软。
这是一个下降的小平台,踩上去没有任何重量,像云一样轻。
我们缓缓降落,进入一个黑色的大型地下空间。这里如同一个古钟的内部,里面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晶管网络,精细巧妙的机械彼此勾连套嵌,组成一具庞大的骨架,穹顶是螺旋状的,银蓝色的数据流像安静的瀑布倾落,汇入悬在空间中央的那道黑色巨门里。
再往下,是密密麻麻的电缆,一端连接着黑门,一路往下延伸到一个漩涡似的泉眼。平台继续降落,可以看见泉眼上悬挂着四个发光的圆球,好似四个人造的月亮。泉眼下则是一片平整的水面,倒映着星辉,发出温热的光芒。
“很漂亮吧?我设计了很久呢。”
英茉莉在我的耳边道。她的声音很轻柔,直到这一刻,她才泄露出一点温柔的情绪。
我意识到这竟然是一个巨型的计算机,一时心跳加速,感到头晕目眩。
平台降落到一定高度,便停在了那道黑色巨门前。
英茉莉说这里就是中枢,语气有点自豪:“它以前不是这样子的,毕竟五十年前技术有限,而我的老师……呵,她也不是一个注重艺术审美的人,所以将它的本体弄得既庞大又笨重。我重新设计它的时候,便决心要将它构筑得轻盈的,精巧的。我完成得还不错吧?”
我听不进去她的话,心从刚才起就一直怦怦地乱跳。我忍不住向它靠近。银蓝色的数据流汇聚到这里,好似坠落的群星。这道黑门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切面平整如镜,泛着奇异的微光,如同深邃的夜空。
我一时看怔了,下意识伸手去摸。
门里泛起一阵涟漪来。
我隐约感受到点什么,抽回手的时候,不禁向后退了一步,结果一脚踩空,如同一颗石子砸落到下面的泉眼里。
那一瞬间,好像所有银蓝色的数据像蝴蝶一样飞起来了。群星在我身边旋转。我从水里探出头来,又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名工作人员将我从泉眼里拉起来,其他人也围了上来。他们都穿着同样的服装。
我呆呆地发怔,像染上了一种忧郁。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到那繁星似的数据,不停运算,不停旋转,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你就是裴温南吗?”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微笑地问我。他的形象是清晰具体的,笑起来很和煦,是一名很温厚的男人,“英茉莉博士说你今天会过来参观,刚才被吓到了吧?我当初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也被吓了一大跳呢。”
我没有说话,他摸了摸我的脑袋,问从降落的平台下来的英茉莉:“他今年几岁了?”
“十八岁了。”
“以后会和我们一起工作吧?”
“是的,已经决定好了。”
他便重新看向我:“温南喜欢它吗?”
“……它?”我下意识问道,“它没有名字吗?”
英茉莉嗤笑道:“你还是没有改掉这个毛病,见到任何喜欢的东西就想给它们取个名字。”
男人也忍不住笑了,温和地对我道:“还没有呢。它以前是有一个名字的,不过这个名字已经在五十年前被剥夺了,它原来的本体也被彻底摧毁了。我们不想让重生后的它继承过去的名字,但也还没有赋予它一个新的名字。我想,我们应该没有这个资格吧。它一直沉睡着,可能还沉浸在以前的痛苦中。”
“那,谁有这个资格呢?”我问道。
“大概……是那个可以唤醒它的人吧。”男人回答道。
我向上望去。
巨大的黑门像一角夜空悬在空中。
“既然它还没有苏醒,那现在是什么在支撑着它的运算呢?”我又问道。
“所以我们给它建造了四个分处理器。”男人指着泉眼上的四个“月亮”,“可以实现它的大部分功能。它们分别是Viva,Tara,Lava和Qura。”
“……Viva?”
“哦,你是不是对她比较熟悉?她是阿喀琉斯实验室的主脑,也会负责对动物园里部分实验田进行监控。”
我怎么也没想到Viva竟然与它也有联系,不禁问道:“可是Viva的本体不是存放在军方的基地里吗?”
“啊……确实,但只是一部分。不过是小脑与
', ' ')('大脑的区别。”男人道,“它的构造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如果将它比喻成一个人,它又控制着四个大脑,每个大脑也控制着不同的心脏、躯干,这是一个很庞大的系统。我们尽可能将这些冗杂的分支分别安置在其他各处,让中枢保持简单的结构。只是……如果它一直无法醒来,那最重要的功能就永远无法实现。”
男人忍不住苦笑。
我默默地凝望着空中这道黑色巨门。
这里面就藏着我一直追问的答案吗?
它对我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我又忍不住向它靠近,身体也好似变得飘飘然的。
我踮起脚,隐隐见到黑门里缓缓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影子越来越清晰,渐渐幻化出一个柔美的圆。
我感到一阵困意,好像要被吸进去了,忽然满天的星光旋转起来,连同脚下泉眼也开始沸腾,一种奇妙的介质从黑门里流淌下来。
“情感溢出100%,中枢系统失控,我正在修复漏洞,但情况不容乐观!”
“……难道它要醒过来了?”
“不、不是它,全息网络没有响应,不是它……”
“是一个全新的人格。”
……
我失去了知觉。
“……白白、白白?”
我的意识被拉扯了一下,好似一脚悬空,顿时从冗长繁杂的梦中醒来,睁开眼睛见到我的父亲。
我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并拔掉了我驳接在他后颈的线路,将我的意识从他的大脑里抽出来。
我后知后觉我差点在梦中被他杀死了。我坠落到“深渊”——那里是无序混乱的潜意识海,梦只是这片海上修筑的脆弱城堡……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我刚才迟了一步,你就永远出不来了!”
父亲怒气冲冲地训斥我,双手却颤抖着轻柔地捧起我的脸。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察觉到我不对劲,又惶恐起来:“白白,你到底怎么了?”
我这才堪堪回过神来,靠在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对他说对不起。
他倒被我突然黏人的举止吓到了,着急地问我到底在他的梦中看到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大脑隐隐作痛,皮层仿佛燃烧起来。他生气地叫了我的全名:“裴俊白!”我不讨厌这个名字了,我说我在梦中见到我是一条小海豚,总想和你做爱。他便没有追问下去了。我抬起头看他,他的唇抿得很紧。我摸到他下面勃起了。
“爸爸……”
我叫他。
他羞赧地撑着我的肩膀,与我分开一段距离,叫我不要使用如此亲昵的称呼。
你在梦中,可是很喜欢我这样叫你的。
我把冷冰冰的机械手贴上去,他的皮肤异常滚烫,不知是因为情欲还是因为气恼。
他破天荒骂了我一句脏话,然后失控地吻住我。
我仿佛与他溶在一起了,回到他安静的梦中,回到我见到黑门的前一刻。它吸引着我,又好似要摧毁我。它察觉到我的存在,引诱我坠落父亲梦中的“深渊”中。门里面的未知正在苏醒。它是我,但又并不完全是我。
我自己都有点糊涂了,好似还陷落在父亲混沌的潜意识海里。
他用吻将我从海里钓起来,用手圈住他胯下的性器对着我自慰。他变得有点凶狠,眉梢冷冽,唇却柔软而狂乱。他高潮时像一头兽在恸哭。他射得我身上到处都是。他固执要帮我清理干净,然后搂着我睡觉。
我被他安置得好好的,手脚都妥帖地摆放整齐,像一个等待装入包装盒的玩具。
“白白……别总让我担心你。”他睡前对我道,温柔地吻我的眉心,又叫我听话。
我想,你曾经那么讨厌你的母亲操控你的一生,你现在却如此要求我。但我对他说,我知道了。
他与我一起度过了这一夜。我做了一个平静的梦。梦见位于白色平层下的一座被凿空的山。银色的机械勾连嵌套,如同复杂的迷宫。一道夜空似的黑门悬在空中。它在凝望着我。
我醒来后,父亲离开了。他一大早匆匆赶回动物园里工作,是因为昨天发生的故障还没有修复好吗?他给我留了言,说如果我觉得待在屋子里很闷,可以去院子里玩。
我感受到被褥上还有父亲留下的气味,便暂时不想起来。
窗外的阳光晒进来,暖洋洋的。尽管它是虚假的,但也能让人感到舒心。
父亲对我的感情并非全是伪造和欺瞒,我便安心下来了。即使这只是一丁点情意,只要它是真的,我也会感到满足。
我小憩了一会,拿起父亲放在我床头的诗集,看了一个中午。
当我在房子里找到我接下来需要使用的工具,小太阳便朝西坠去了。一阵风吹来,胭红色的晚霞染红了整个天空。我很久没有坐在院子里看过夕阳了。
我用工具撬开我的金属头颅,在黄昏下打开我的脑部。
', ' ')('我应该一早就能想到的。
人工智能的思想和实体可以分离。
我的大脑……从一开始就不在这个金属躯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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