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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野老,是几千年文化中最庄严、最瑰丽、最永久的一道光彩。
他被历史定位为一个忧国忧民的形象,后人作诗“醉里眉攒万国愁”写他的画像,说少陵即使在喝醉的时候,对天下的忧虑也都聚集在眉间。也就是这位“醉里眉攒万国愁”忧国忧民的大诗人,道尽天下生民苦难与不平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天宝六年,闰月。
我们下面要说的这个人,便是封建阶级的受害者;可他虽是受剥削者,却也是阶级势力的爪牙和党羽,摇身一变,就是个刽子手了。
他叫天一,名字不重要。
天一是个孤儿,冻死路边的一具白骨,也许就有他爹娘一份。过早的事情已无法考据,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一直是于暗部度过的,顾名思义,在暗部的日子,永远是暗无天日、不见阳光,无一点亮色存在。
这一晃就是五六年光阴。
时间长得他都快要忘记白昼是什么样子了。
上级说他是天生的好料子,适应力极强,在黑暗中潜行得仿佛一团影子或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蛰伏,直到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一样迅猛地绞杀敌人;他的情绪从来平平淡淡,没有什么波动。
第一次“出山”做任务杀人,业务还不是很熟练,以至于匕首划过那人的颈动脉,角度与意想中偏差了几度,大片热血喷洒到了他的脸颊上。他用手指沾了一点于月下端凝,没有悲哀,没有恐惧,没有激动。
暗卫在“卖身”之前,任务有两种:一种为杀人,一种为值班。值班即为在皇宫值守,一般为十二个一组,负责一片区域。
分配到了正阳宫的天一,活动了一下手指,趴在了殿宇的檐角走兽后面,开始了他第五次当值。对于他们暗卫来说,在做任务期间的提心吊胆、绷紧心弦过后,值班是一种很好的休息和调剂的方式;天一即便不觉得杀人有多费事,但也不会放弃这个练功的好时机。
他半阖上双眼,气沉丹田,默默运起内功。
不多时,喧哗顿起,闹哄哄的一片,他无可无不可地睁眼看去,原来是贵为皇子之身,在欺侮卑微如弱女子之流。
有光的地方,就有暗,就有龌龊事。
以他的经历,玄武国的黑暗,还算少的。他自是无动于衷,袖手旁观。大皇子是皇族,作为暗卫他不仅不能出手干涉,皇子遇到危险反而要护其性命。这么想着,他强行打起精神,以防这宫女是敌国派来的,突然化身杀手。
扑——砰!
他的耳朵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转眼去看,只发现拐角处一位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五体投地”地摔在地上。
眼见他委委屈屈地将小嘴儿一瘪,眸含泪光了。
天一从心底产生了没来由的冲动:他是多么的、多么的渴望能够飞身下去扶他起来,更想温柔细语地呵护他,让他不要哭了。
可他有什么立场呢?他是暗卫,是见不得光的。
“你们在干什么?!!!”
正在他思考人生时,怒不可遏的小奶音将他拉回现实,同时也划破了夜空,惊动了他的其他同仁,纷纷现身过来观看。
“采衣。我叫采衣。”
“沐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好名字啊~”
就这样,他们这些当值的暗卫们,目睹了“英雄救美”的全过程。有的暗笑九殿下人小鬼大,有的羡慕这采衣有人相救,有的全当看戏只图一乐,有的感叹九皇子好会撩人。各种想法,不一而足,但无论如何,这一幕,都为他们灰暗的人生增添了些乐趣。
小宫女何其幸运,她的名字还能被赋予含义——“华采衣兮若英”。
而他,而他,连名字也只不过是编号而已。
天宝七年,开岁。
暗部来新人了!
连续优秀的业绩,令天一脱颖而出,暗部首座注意到他,并对他青眼有加。
那意思,多少有点将他当下一任继承人培养了。
虽然首座心中说不定更中意那个来暗部历练的四皇子,可皇子之身是不可能再担任首座的,所以只好勉为其难地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基于以上原因的考量,首座决定把新人交给他带,并嘱意要将其特殊对待。天一倾向于遵从命令,尤其是相当于他半个师傅的人,于是他毫无怨言地接下了这个“麻烦”。
其他人可能觉得他“想通了”,其实不然,天一不见得有多肖想首座之位,他知道自己的本领,他从来不待见那些统筹的事情,也不擅长处理那些管理的事情。
这个新人是个女人,不,更确切的说是一位少女,和他性别完全不同的少女,身体构造也(貌似)不同的少女,多少岁恕他判断不出来;他能看出少女眼神的冷静,真是不错的眼神,应该和他是同一类人,天一这样想。
在暗卫等级评定中,他被评定为“天级暗卫”,赐名为地辰的少女被评定为“
', ' ')('地级暗卫”,与地良的资质相同。
“师父。”
“不用,你唤我师兄便好。”
天一注意到采衣在训练间期,经常忙里偷闲去看一个人;每当她隐匿在繁密而高大的树冠上往下望的时候,她的眼神总是变得很温柔。
“他很可爱,对罢?”她对停在身边的天一说,“我想为了他,而努力,站在巅峰。”
——不错的志向。
——可惜多半要半路夭折。
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位少女竟然是之前名噪一时的采衣!
天一没有回答,他沉默不语地眺望着远方,那位玄武国最年幼的皇子,出生之时天有异象、紫气东来,玄武皇对他倾注了全部的父爱。在玄武国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小的身影在皇宫内放风筝——他不是很喜欢孩子,那些说哭就哭、毫无道理可言的奇怪生物,他自己从来不哭,自然也不能理解;可这个小小的一只,粉团团、白嫩嫩的,如果世上真有天使,那么这个粉雕玉琢的一定是天使罢!
采衣是幸运的,而他不是。
采衣幸而有恩公伸出救赎之手,而他只是一再沉沦。
那一刻,他再次产生了大幅度波动的情绪,他不知那是什么,只是感觉胸腔被满满的酸涩之意弥漫。那一刻,他迷茫了,他这是想要干什么呢?
如果没有见过光明,他本可以忍受黑暗。
这时,一阵猛烈的疾风挂过,风筝线突然断了,将九皇子精致的风筝纸鸢吹到了树上,树上枝枝杈杈不少,小皇子怎么也拽不下来,眼见着他眼神黯然了,霎时间便小嘴一瘪,眨了眨眼睛,那水灵灵的大眼睛便弥漫了波光粼粼的水意,玄武皇一面召人去摘风筝,一面笑意盈盈地在小皇子面前半跪下,与他同高,小心翼翼地凑近了那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万分珍重地将那眼角的泪水舔了去。
天一觉得不对,但也觉不出哪里不对、为何不对,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接近那孩子,于是这次他不再袖手旁观,他摘下了风筝下了树,将风筝递给了玄武皇,玄武皇瞥了他一眼,便将风筝塞到九皇子手中:“别哭啦,小九儿,你看风筝这不是回来了吗?”
九皇子甚至连余光都没给他,只抽抽噎噎、可怜煞人地抹着眼泪:“父皇,这是你……送我的风筝,我却把它给、给弄坏了……”
天一无法形容玄武皇当时的表情,他甚至觉得,那玄武国最尊贵的国主甚至都死而无憾了。他不是滋味地只能继续观望这副感人的父子图,听采衣在他身旁评判他:
“师兄,这回,你怎么不再袖手旁观了?”
是的,他不想再袖手旁观了。
天宝八年,梅月。
自此之后,他有意无意地关注九皇子;他隐约听说,皇子到了一定年龄,是可以来选护卫的,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卖身”给九皇子。
他的等级越拔越高,选择的余地也越来越大。
轮班?去正阳宫当值罢!
正阳宫的何处?嗯,宫闱之内罢!
同伴们向他投来了然的眼神,黄三拍着他的背说,你小子是迷上我们小殿下了吧!他啊哈哈哈的笑声戛然而止——天一向他发出了冷冽的眼刀,他感觉脖子冷飕飕的。
大哥,你是半点禁不起玩笑啊!
天一冷哼一声,无聊!当即转身离去。脚尖点地,他飞身来到正阳宫内,此时正是:
真珠帘外静无尘,耿耿凉天景象新。
金殿夜深银烛晃,宫嫔来奏月重轮。
更深夜漏之时,他混在在婢女太监中,悄悄溜了进去;其实也不必溜,若遇见了御前侍卫,他自出示腰牌,这群对他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家伙,就会乖乖地放他们进去了。
绕殿钩阑压玉阶,内人轻语凭葱苔。
皆言明主垂衣理,不假朱云傍槛来。
又说明君政务重,金銮殿上正批朱。
天一谙熟于心,正道是好机会,一闪身躲在屏风后。只见:红泥椒殿缀珠寰,帐蹙金龙窣地长。那薄似纱鸾帐摇曳飘动间,宛如醉花楼的摇着手绢笑语嫣然的姑娘之于好色之徒,动得他心驰神摇,登时百爪挠心、迫不及待起来。
他瞅准宫人们低语的低语、打盹的打盹、走神的走神,几步来到御床前,掀开帐子就要一探究竟。那小皇子垫着一只手、一本书在下面,身体前屈呈蜷缩状,分明留着位置给他的父皇,但也许等着等着就禁不住困意了。
那香软的皮肤,光洁如刚剥壳的鸡蛋,像是幼时贵族老爷怜他随手赏给他的牛奶,清净洁白、不染尘埃;那淡粉的唇瓣,娇嫩如阳春三月的桃蕊,像是贵族老爷家遥不可及的珍珠。
受了蛊惑似的,他抬手想触碰对方的脸颊,却在刚触及的时候,触了电般的收回手。
他的手,是沾染了无尽污秽的,肮脏之物,怎能玷污纯净的殿下呢?
“啊!”一声尖叫响起,年少的小宫女厉声喝道,“何妨贼人!休想伤害殿下!”
一恍神,他
', ' ')('竟已被人发现,他下意识地想运起轻功,衣摆上却传来了拉力,里面传来稚嫩的九殿下故作威严的嗓音,“春儿,他是我的故人,不是什么刺客,你们先下去罢,我想与这位大哥哥聊聊。”
“这……”杏儿和春儿犹疑着,她们在担忧殿下的安危。
“放心叭,他不会伤害我的。”
思考片刻,两人拗不过殿下,只好招呼着一众宫女,不过却也在门外寸步不移,以防出了什么意外。
“我认得你,无名的哥哥。”小皇子率先开口,他眨巴着大眼睛,扒着人家的箭袖,凑近了仔细看,“哇哦,你比我想象中还小诶,小哥哥。”
面对小孩儿好(炙)奇(热)的目光,天一败下阵来,拘谨地低下头,他的视线紧紧盯着衣摆,那只瘦弱的小手,他分明不用费力就能挣断,却半点不敢胡来。
“我注意到你的,你总是蹲在屋梁上,一动不动,一待就是一天……”
他竟早就被这位发现了么,天一心绪烦乱,脑袋乱成一锅粥。
“我怕你饿了,就把点心留下了,可你走了,点心也半点没动……”
啊?原来殿下是给他留的么?那他真是罪大恶极了,辜负了小皇子的心意,他手忙脚乱地想要解释:“不、不是……我不是故意、不,我的意思是……”
小皇子乐得滚成一团。
“哈哈哈,小哥哥,你是多久没开口说话了?”
天一羞得俊脸通红,抬眸看了他一眼,被他欢快的情绪感染,努力抿着唇也想笑,但还是尽力憋着。
“你教我轻功叭!”
小脚丫在床上一踩,小皇子从那头又滚回这头,他隔着锦被抓住天一的袖子,黑亮的眼睛闪着小星星:“你飞来飞去的样子好帅,我想学这个!”
“啊?”听到如此要求,天一傻眼了。
轻功很累的!
这可真是为难人,老实的暗卫想拒绝,但他的笨嘴拙舌又如何解释的清?只好在那里“啊呃我你”了个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连九皇子看他的眼神都变得犀利了,最后失望地冒出一句:“哼!你藏私!你坏人!我以后不给你留蛋糕了!”
天一更是着急上火,正在两人僵持时,杏儿兀地推门进来,提醒道:
“殿下,陛下回来了……咦?那人已经走了么?”
小皇子叹为观止,小嘴直张成了个O形。
小哥哥,好厉害,会玩原地消失啊,那我还是不生他的气了罢……下次逮到他,我一定要骗他教我魔术!不,大消失之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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