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娘,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娘……”席远的话只说了半句,随后他却被哽咽住了。这个方才险些被自己父亲杀掉也没流一滴眼泪的孩子,此时却在他母亲的怀里哭得委屈又伤心。
席远只觉得,为了娘的这句话,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了。白雅温柔地摸了摸席江的头发,微笑着说:“娘一直是个傻女人,可我却有了一个最好的儿子。为了远儿的这句话,我便觉得一生值了。”
可有人却打断了白雅的话,齐铭用力地鼓了鼓掌,赞赏地说:“好一出母子情深的感人戏码!原本让你儿子杀掉席江只是我的一步闲棋,我也未指望这招起多大作用,可没想到这一招的效果却好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席江能死在自己心爱的女人手上,想必他一定是不甘心极了。他不甘心,我也就开心了。要知道,我为了让你们过得穷苦又落魄,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啊。”
白雅却好似对齐铭的话并无兴趣,她只是紧紧地搂住了席远,就像搂住了她全部的希望与温暖。
“我知道席夫人当然不想听,但我还是要说。”齐铭抬头凝望着白雅,露出了一个温柔无比的微笑,“你和你的儿子,就是最好的听众。这些事已经埋在我心中许久了,简直是不吐不快啊。”
“席江做生意时被人骗了钱,所以你和他才会住在这样破旧的屋子中,有时候甚至吃不饱饭。而那个骗子,就是我找来的人。每当席江试图东山再起的时候,他总会失败,那当然也是我的计划。我怎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呢,席夫人?”齐铭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钻入了白雅心中。
白雅忽然想到在他们生活窘迫之时,齐铭来探望他们时总是留下一些并不贵重却相当实用的礼物。席远总会当着齐铭的面毫不留情地将那些东西丢出屋外,可齐铭却从来不在乎。他还无比温柔地安慰白雅,说事情总会好起来的。席兄定非池中之物,迟早会让你过上好日子。那时白雅觉得齐铭心胸宽旷,不失为一个有德君子。也为她当初不得不辜负齐铭的一片心意,而暗自愧疚。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齐铭造成的,可笑的是白雅竟然还曾觉得齐铭是个好人。原来席江说的话都是真的,她着实是这世上最愚蠢的女人了。白雅忽然浑身一颤,她死死盯着齐铭,目光悲哀又灼热。
“别这么看着我啊,席夫人。”齐铭却笑了,他的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惬意与痛快,“贫贱夫妻百事哀,看到你们因为一点小事吵架,我实在再开心不过了。
“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席兄的性格,那恐怕就是我了。就连席夫人你,一开始也未看出他是那般刻薄无情的人吧?如果席兄和你一直过着富贵生活,即便他这辈子仕途无望,你们想必也会有十年八年的恩爱时光。但两位一旦生活贫苦无所依托,他就一定会后悔。当初锦衣玉食的席公子,现在却成了一个连饭都吃不饱酒都喝不起的贫苦之人,这是何等悲哀又是何等可怜啊。所以他会将一切过错与罪责,都归结到你身上去,事实也并未出乎我的意料。”
“哎,所以我反倒更佩服席夫人。”齐铭叹了一口气道,“我本以为你会和席远大吵大闹从此情意不再夫妻反目,谁知你竟然硬生生地忍了下来。一个十指不沾泥的千金大小姐,却能亲手操持家务并养活了一家人,你实在了不起的很。”
“虽然席郎后悔,我却是不后悔的。”白雅淡淡地说,“我这辈子就认准他一个人,所以心甘情愿从无怨言。”
“好!”齐铭赞道,他第二次拍了拍掌,“仅仅那般还不能彻底摧垮你们,所以我又使出了第三计,让几个无赖地痞引诱着席江赌钱。这次事情终于顺利得多,正因为赌博才使席江想卖掉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他才会阴差阳错地被你杀掉。虽然时间过了很久,但我终于得偿所愿,皇天不负苦心人啊。”
“席郎之所以不相信远儿是他的亲生儿子,也是因为你。”白雅轻轻地说,她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自然如此。三年前你我重聚之时,你喝了一杯酒所以昏睡不醒。等席江回来之时,却见到我和你脱光了躺在一起。虽然我和你什么都没做,但他那般嫉妒心强的男人,岂会相信事实?男人一旦疑心起来,简直比你们女人更可怕。所以他细细回想起来,自然觉得你和我之间有私情,这件事倒并不奇怪。”
白雅那双明如秋水的眸子定定地望向齐铭,她道:“你花了这么大力气,就为了报复我和席郎,当真不值得。”
“这又有什么不值得呢,因为我也是一个很小心眼的男人。自从八年前席江带着我的未婚妻私奔出城的那一刻,我就定下了这个计划。虽然我和席江之前并无太大仇怨,可哪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的未婚妻被人夺走的仇恨呢?即便我当时可以拦下你们让你们不能出逃,我也可以强迫你让你嫁给我,但我又何必如此?你这样一个轻浮女子又哪里配当齐夫人,我已经根本不想娶你。而席远私奔失败之后终究不会伤筋动骨,他依旧会娶那位张小姐,从此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惩罚未免太轻了。”
“我要你们这对私奔出逃的好情人生活窘迫反目成仇,如此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你们不是将男女之情看得比一切还重要么?但没有了席家与白家,你们俩不过是区区一介草民,又如何能抵抗我的计谋?权势和财富,要比席夫人想得有用得多。”齐铭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他的表情已然沉静了下来,“席夫人,时候不早了,不如你早些去陪席江到黄泉之下做一对恩爱夫妻可好?”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但我求你放过远儿。”白雅忽然双膝跪地,对着齐铭弯下腰,“远儿是无辜的,我求求齐公子让这孩子活下去。”
“娘,你求这人也没用。他一开始就打算杀掉我们,你又何必让他看笑话?”席远说。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齐铭,简直像是一匹孤狼。
“说得对,我一开始就准备让你们一家三口重新团聚。”齐铭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这孩子倒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也许你们一家三口中最聪明的就是他了。”
“齐公子这话却是未必。”忽然有个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看情形这人竟一直都在。
齐铭立刻扭过头去,但他什么都没看到,可齐铭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第47章 决然
一个人在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之时,往往会觉得畅快极了,甚至有人会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人。而齐铭却并非如此,即便他已经为席江之死策划了许久并最终得偿所愿,他却从未放松警惕。
齐铭一向是一个耐心又谨慎的人,因而他才能忍了足足八年,甚至还能忍辱负重地当了许久对白雅旧情不忘的爱慕者。而他这次为了让席江一家三口死在一块,自然也做了十成十的准备。他原本就是带着手下来的,因而即便此时有人插手这起事件,他也依旧胸有成竹。
齐铭心中有了底气,于是他的风度便越发好起来。他微微一笑道:“不知是哪位江湖上的朋友,可否出来一见?藏头露尾可不是君子行为。”
而后那人当真大大方方地现身了,却是一个身着蓝衣的唐门杀手。齐铭不由暗喜,心中却免不得觉得这人是傻瓜。哪有让人用话一激就立刻现身的杀手,这人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我却不是什么君子,只是受人所托的普通杀手罢了。”唐无泽淡淡地说,“有人出一百两银子买了阁下的性命,所以还请齐公子引颈就戮莫要反抗。”
“我的仇人刚刚死了,所以我心中快活得很。”齐铭依旧微笑着,他摇了摇头道,“我当然是不想死的,因而阁下的这条性命我就收下了。”
随后齐铭大喝道:“护卫何在?!”
但齐铭等了许久,却根本没有一个人从屋外冲进来。于是齐铭免不得有几分尴尬,可尴尬之后他却不由后背一凉,他已然明白他的手下已经全军覆没。
那唐门杀手却坦坦荡荡地说:“我是一个很怕死的人,所以在接生意之前往往会将目标的背景调查清楚。齐公子这样的大人物身边自然会有不少护卫,我不将那些护卫处理掉,如何敢那般正大光明地现身?”
“江湖传言唐家堡弟子精通各类毒药,现在一看果真如此,想必我的那些手下都栽在了阁下的毒药之下吧?”齐铭叹了口气道,“不知阁下可否满足我最后一个请求,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出一百两银子买我的性命。这区区一百两银子的价钱,未免太低了。”
那蓝衣的唐门杀手却并未回答齐铭的话,在一发疾如闪电势如流星的追命箭过后,齐铭已然倒下了。他用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流血不止的胸口,却依旧目光灼灼地死死盯着唐无泽,他竟是非要得到唐无泽的回答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从不跟活人多话,不过若是死人我倒可以多说两句。”唐无泽说,“原本一百两银子买齐公子的命的确太不划算,但这单生意我只是顺手接下罢了,本来我今晚到这里来却有其他事情。”
这一刻齐铭的神智无比清醒,他的眼睛也因此越发灼灼发亮。他费力地小声说:“是席江,也只有他才能看穿我的计谋。我能忍,他却比我更能忍。想不到,我最后竟和他死在了一起,他不愧是我的好对手……”
话未说完,可齐铭却已经断了气。
一直在旁边的白雅却静默无语。她伸手摸了摸席江已经开始冰冷的面颊,又望了望刚刚死去的齐铭,心中情绪复杂无比。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来得未免太快也太惊心,谁能想到方才还胜券在握的齐铭此时却成了死人?
不用唐无泽多说,白雅心中已然有些明白这整件事的经过。不知何时席江看穿了齐铭的计划,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一直默默忍耐假装中计,最后他舍去一条性命才将齐铭拉去陪葬。这么多年来,席郎竟是如此委曲求全么?家中生活这样贫苦,他为了攒下这一百两银子,又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
一想到这,白雅的眼泪又立刻夺眶而出。她痴痴抚摸着席江的脸,轻轻地说:“席郎,你辛苦了。我着实是个蠢女人,这么多年来只顾着自己黯然神伤,竟不知你有多委屈。”
“席先生让我转告席夫人一句话,他希望夫人带着儿子好好地活下去。”唐无泽说,“逝者已逝,席夫人还是不要太过伤心了。”
可白雅却好似根本没听到唐无泽的话一般,她只是执着又坚定地将那具冰冷的尸体搂在怀中,仿佛那样就能让席江再次醒过来一般。这一刻,白雅仿佛变成了一个毫无灵魂的傀儡。
“娘……”席远轻轻地唤了一声,此时他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只希望母亲足够坚强勇敢,能够忘掉那个男人继续活下去。即便没有了丈夫,她还有自己啊。
但此时席远却无法说出这句话来,任何一个孝子在看见自己母亲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也只能默然无语。更何况,席远知道母亲有多爱那个男人,一切话语对于白雅而言都全然无用。
白雅似是被席远的话唤回了神智,她对着唐无泽深深一鞠躬道:“我想求公子一件事,既然远儿已经将他的这条命卖给公子,我只求公子今后能够好好待远儿。他实在是个很命苦的孩子……”
“我与你们非亲非故,为何要答应你的请求?”唐无泽漠然地说,“更何况你的儿子此时已经是我的奴仆,我要如何待他自然是我的事情。”
“也罢,终究是我奢望太多。”白雅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远儿跟着公子却要比跟着我好得多,我从来不是一个很好的娘亲……”
“娘!”席远凄厉地呼唤道,他已然知晓白雅要干什么:“娘就不能为我活下来吗,我不想让娘死,娘不要死好不好?”
此时的席远再没有那种狼一样冷又凉薄的目光,他像个最最普通的七岁孩童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到了白雅怀中,泪水刹那间浸透了白雅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