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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曲天鸣刚要开口,却不由自主闭上了嘴。
“我原本以为你死了,毕竟你当时已经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心跳。”白雨痕忽然抬起了眼,他的眸子漆黑又深暗,竟像极了一个人,“自那日与你重逢之后,我却是十分开心的,开心到恨不得立刻杀了你。”
那万花弟子忽然微笑了,笑容中却透出几分残忍与冷淡。他伸出手轻轻地触到了曲天鸣的脸,神情温柔又执着。
他认得这个人!唐无臻立刻站起了身,只是他很快又摇摇晃晃地坐下了。不知何时,他这位卑鄙又厉害的大师兄竟给他下了毒!这真是猝不及防避无可避。
这间茶楼依旧无比喧嚣,根本没人注意到角落中这三人的异常。
“小师弟现在才认出我来,真叫我十分意外。”唐无泽斜斜瞥了唐无臻一眼,讥讽地说,“你学艺不精警惕心也不高,倒是我太过小心了。”
唐无臻刚想张口说话,却发现他无法发出声音,甚至连手指都无法动一下。他明明神智还清醒,明明还在呼吸还能思考,全身上下却恍如被操纵的傀儡一般,不由自主不得自由。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可唐无臻却恨透了现在的感觉,若是他还能动,他定要狠狠给唐无泽几拳。
“小师弟想必忘了,这毒药的解法。”唐无泽气定神闲,简直不能更淡定潇洒,“可我却不想提醒你,谁叫你这么蠢?这件事原本也和你没多大关系,我不希望你插嘴多事。”
又来了,这人一贯如此胸有成竹不容拒绝。不管如何,自己只能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一辈子都追赶不上。唐无臻呼吸急促,只是依旧无法动弹分毫。
“曲天鸣。”唐无泽一字一句地唤出了那五毒弟子的名字,声调温柔,甚至有几分缱绻,“现在你这位好情郎的性命就握在我手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放他一条生路。”
“你究竟要如何?”曲天鸣并不胆怯,他虽然纯真善良,却也不是什么傻瓜。但此时的情况他却也无能为力,这位唐无臻的大师兄,着实抓住了他最要命的弱点。
“我要如何?”唐无泽忽然冷笑了,“现在我竟能选择自己想要如何么?”
随后唐无泽眼神冰寒森冷,缓缓地说:“虽然你还活着,可在我心中你早就死了,所以我也现在希望你死得通透干净。”
“如果你肯放无臻一条性命,我这条性命也并不足惜。可你说我们曾经是朋友,这点我却无法赞同,因为我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过你这枚吊坠。”曲天鸣十分平静地说,“我八岁时曾经受过一场很重的伤,师傅花了好大力气才将我救回来,可我却将八岁之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我不知道你为何这般恨我,可你恨的人却根本不是我。”
唐无泽猛然抬起了头,他定定注视着曲天鸣许久,睫羽颤动,手指也抖得厉害。
真话,这五毒弟子竟然说的全是真话。他自然能毫不费力地看穿曲天鸣的心思,若是曲天鸣说了假话他定能瞧得出来。
可正因为曲天鸣说的是真话,唐无泽才觉得刹那间心冷如雪再无一丝温度。
“我现在并不想知道你与我以前的事情,若是以前我们也许可以做个朋友。”曲天鸣一贯微笑的脸上,忽然有了几分极罕见的愤怒之色,“你给无臻下了毒,这点我绝不能原谅你。你恨的人已经不在了,即便你杀了我我也绝不会勉强自己想起你来。”
那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唐门杀手却并未说话,他只是怔怔望着窗外那一线灰暗的天空,眼中忽有一点晶莹泪光闪烁。
可笑啊,真是太可笑了。这么多年来,他作茧自缚咎由自取,将这人死死铭刻在心头不敢有片刻忘怀。他为这人变得心狠手辣不再纯白,一双手沾满血腥,怕是连昔日的自己都认不出来。
但他这时才知道,这人早已羽化升仙凡尘不染,而他却画地为牢不能解脱。这十余年来,他赔上的又何止是被扭曲的时光与早已不复纯白的心。输了,他输得太惨也太可悲。可悲到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这般无力地望着那无情至极的苍天,卑微又可怜。这世间,还有比他更可笑的人么?
唐无泽忽然转过头来,表情冷然,“就凭你,还不配让我付出那么多。你既然将我忘了,我也不必苦苦纠缠。这是解药,祝两位白头偕老和和美美。”
唐无泽将一枚药丸抛给曲天鸣,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那唐门杀手的话说得硬气又不服输,可他的背影却有些萧索凄凉。曲天鸣遥遥望着唐无泽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莫名酸涩,几乎忍不住泪来。
他轻轻按了按胸口那道极长的伤疤,竟觉得那道伤疤在灼灼发烫好似火烧。
不知何时屋外竟下起雨来,现在已是初秋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寒。
长安城就笼在这寒入骨的秋雨之中,街上的行人都在慌慌张张地奔走避雨,唯有唐无泽像个傻瓜一般,抬头望着这灰蒙蒙的天空。
那雨滴是冷的,冷雨落在他长长睫羽上恍如泪滴。
不少姑娘暗暗打量着这黯然神伤的万花弟子,虽心仪于他清雅风度俊逸面容,却也无人敢上前搭话。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那身繁复精美的万花服饰,浑身湿透的唐无泽自然也有些狼狈。可他却全然不在乎这一点,他忽然自袖中摸出了两枚银质吊坠,他提起那两枚吊坠远远端详,一样的形制大小,分毫不差。
但唐无泽依旧能轻而易举地分出自己的那枚吊坠,因为他时常端详把玩那枚吊坠,已将那枚吊坠上一些花纹磨平,看上去却要比白雨痕那枚更旧一些。
不过一枚再普通不过的小东西,也值得他带在身边十余年。都说睹物思人,既然他惦记的人早已不在了,他又何必留着这个东西碍自己的眼?
唐无泽随手一弹,一道银光就斜斜落在水坑之中。雨滴无情地冲刷着那枚古旧的吊坠,眼看那枚吊坠就要随着雨水飘走。
但一只纤白若雪的手,缓缓拾起了那枚吊坠,将它轻轻捻在指尖。随后那个姑娘低低叹息了一声,淡淡地说:“这东西你明明一直带在身边,雨痕你为何要同它赌气?”
一把浅蓝的伞撑到了唐无泽头顶,这容颜清澈淡雅的纯阳姑娘微微仰头望着唐无泽,轻轻地说:“雨下大了,回家吧。”
回家,他的家在哪?唐无泽恍惚了一瞬,却又本能地知道这姑娘是谁。想必这就是那位让白雨痕惦记了很久了的李绫姑娘,那万花弟子终于抱得美人归,倒是不出他的意料之外。
这世间的人都是圆满的,唯有自己是孤单的。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而我独清。真好啊,这又有何不妙?
李绫好似并不在意唐无泽的沉默,她忽然伸手想握住唐无泽的手,可那人却极快地避了开来。
“我并不是白雨痕,只不过是他一个很不够意思的朋友。”唐无泽淡淡地说,“今日事出有因,却是我对不起他。我也不求他能谅解我,惟愿故人一切安好,以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我却不想替你传话,这话请阁下亲自对他讲。”李绫眸光澄澈如水,平静而淡然,“想必你就是那位雨痕时常提起的唐门朋友了,虽然他不说,可他还是十分在意你的。”
唐无泽却缓缓摇了摇头,毅然决然地重新站在了这寒入骨的秋雨之中。不一会,这人的身影就消失了。
怪人,比白雨痕还要奇怪。大约也是个伤心人吧,倒不知他会有什么伤心事。李绫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第81章 了结
秋天是吃螃蟹的好季节,而苏州轩味居的螃蟹更是天下一绝。每到一年秋天,自然有许多食客慕名而来,只为尝一尝这轩味居的螃蟹。
而这轩味居的小二在轩味居中已呆了三年,自然也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客人,可小二却没见过今日这位奇怪的客人。
那人却是一位黑衣的贵公子,气度慑人出手阔绰。除却相貌平平之外,他简直是所有姑娘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他一张口就要了轩味居中最贵的一桌全蟹宴,毫不在乎。这大约又是个有钱有势的富家公子吧,小二暗自断定。
可这位富家公子腰间佩戴的,并不是什么名贵至极的玉佩,而是一枚毫不起眼颜色暗淡的银质吊坠。这吊坠看上去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再普通不过的再廉价不过,一点配不上贵公子的身份。
也许,是哪位姑娘赠与他的定情信物,这位公子才无比珍重不肯抛弃。短短一瞬,小二心中就有了一个凄美又动人的故事。这位公子的意中人一定是位相貌极美却出身贫寒的姑娘,他们二人相遇相知又相爱,可这位公子却无法娶她为妻。姑娘为了不耽搁公子的大好前程,在赠与他那枚吊坠之后就默默消失了。从此以后,这位公子就将那枚普普通通的吊坠随身携带,睹物思人暗自神伤。
是了,定是如此。否则这位公子为何神情黯然,面对轩味居最有名的全蟹宴,也不肯下箸毫无胃口?小二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却依旧步履轻快地端上了又一盘菜,朗声说道:“最后一道菜,公子的全蟹宴齐了。”
那黑衣公子淡淡望了小二一眼,一枚小小的银锭就被他拍在桌上,“赏你的,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