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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让我去乱葬岗随便找了个尸体,划花脸,然后告诉圣姑,杨莲亭死了。”
我咂舌:“圣姑肯定不信。”
“教主说,随便她信不信,反正杨莲亭就是死了。”
我怔了怔,指着自己的鼻子:“杨莲亭死了,那我现在是谁?”
木统领用眼角余光瞟了我一眼,又一脸痛不欲生地移开目光,艰涩道:“教主说……说……你以后就冠夫姓,叫东方杨氏。”
我:“……”
我张着嘴,呆滞了好长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最后,我虚弱无力地往车内爬去,觉得自己一定是刚才把脑壳撞坏了,我还是回去再睡一遍吧,怎么发了癔症?
爬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穿的衣服有点不对劲。
这样精致繁复的花纹,昂贵华丽的料子,绝不是我的衣服。
可这虽然不是我的衣服,我却穿得很合身,仿佛正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我看了看袖口与领口的绣纹,便能确定这是东方亲手做的。
抬起袖子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仿佛还能闻到东方惯用的熏衣松香。
这时候,马车正途径一个炊烟袅袅的村庄,两边淡绿的田野,路边因风四散的蒲公英,几只鸟扑腾着羽翅飞离枝头,啾啾地叫着。
车轮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我摸了摸衣服紧密的针线,又想到方才的事,心里的可笑却没了。东方不败从来不屑世俗眼光,他就这么自然、坦荡地承认了他与男人之间的情愫,毫不遮掩,毫不避讳,这让我感动又肃然起敬。
心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我终于有空去辨清马车驶去的方向,木统领一直将马车往南边赶。我心头微动,问道:“我们是去嵩山?”
“不,去衡山。”木统领回答,“与曲长老交好的那个刘正风邀各路英雄齐聚衡山,要金盆洗手,投身仕途,从此再不问江湖世事,五岳掌门都会去,嵩山派的左冷禅也不例外,因此便不必再往嵩山。”
我点点头,莫长老与鲁长老莫名其妙死在嵩山的事还没有查清楚,那个潜入黑木崖的刺客也身份成谜,更重要的是,东方抓了我这个假奸细,可真正的奸细还没抓到,这总是一大隐患,我可不希望日后解决了任我行与向问天,却又死在旁人手里。
我与木统领赶了三日的路,才离了猩猩滩,赶到定州城内。木统领进了城,两手摊开一张地图琢磨,指着图上一条后巷道:“这里有一所三进的宅子是我们神教名下产业,教主吩咐,让我们在此歇几日,等他与你我汇合再启程。”
“这样最好不过。”我忙不迭点头,没有东方在身边,我总觉得心里没着没落,七上八下,晚上连觉也睡不好,又开始梦见前世。
找到了路,木统领扬鞭驱赶马车,那张一看到我就抽搐的冷脸这时终于活泛了一点,他愉悦地说:“出发前教主亲自用飞鸽与正在定州的青木堂堂主传讯,让他帮我们打点好一切,这下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成天睡在车上,老子的骨头都要断了!”
我也露出一点笑。
但这点笑来到宅子后,僵了。
木统领刚把马车停在门口,侧门就出来了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两人都没有说话,相互打量了一会儿,木统领微微撩起衣袍,将黑木令露出一角。
见黑木令如见教主,中年男人立刻跪倒在地:“青木堂堂主贾布,参见教主!”
木统领跳下车将人扶起来,贾布笑道:“木统领,别来无恙。”
“贾堂主也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我把车里的东西收拾好,正准备撩帘子下车,谁知我手一搭上那帘子,才撩开一点点缝,那贾布就又“噗通”一声跪下,声音洪亮地道:“青木堂堂主贾布,恭迎教主夫人圣驾!”
我的脚本来就还没好利索,被他这话一震,脚一滑,差点劈了个叉。
贾布被我滚下车来的响动惊了一跳,猛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两只眼珠子都快瞪出框来了,然后他僵硬地转头看向木统领,磕磕巴巴地道:“教主…教主不是说夫人……夫人要来吗?”
木统领默默扭过了头,四处看风景。
贾布的脸色变了又变,变了又变,看了看干笑的我,又看了看眼神躲闪的木统领,最后两眼发直、脚步虚浮地领着我们走了进去。
“教主夫人居然是男的……是男的……男的……的……”
我听到他一路都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喃喃自语。
随后,贾布都没往跟前凑过,天天拉着木统领练武,一见到我就跟见了鬼似的,直接运起轻功,一眨眼跑得无影无踪。
这让我很惆怅。
脚每天都有上药,最近已经消肿了,除了站久了还有些疼,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我还是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因此闷得发慌,天天搬了个马扎坐在宅子门口,望眼欲穿地望着巷口,东方怎么还不来?
这条巷子僻静,没什么人途径,通常都只有我一个人,但今早我搬着马扎来的时候,门槛上蹲着一个小小的人。
一个小孩。
小孩满脸都是脏泥和血污,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辨不清原色,烂成了一条条。他有只腿上满是血,干涸了黏在上面。瘦脱了形的脸上睁着一双大得吓人的眼,他似乎冻僵了,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两只手抓着什么东西,混着泥,拼命往嘴里塞。
我探出头去看,当我知道他在吃什么时,心头一颤。
贾布养了一条看门狗,平时就拴在门边的石墩上,有剩饭剩菜就倒在地上给狗吃。这几天下雨了,贾布就把狗牵了进去,跟马一起养在牲口棚里。
小孩在吃狗吃剩的饭。
我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去厨房端来几个馒头,放在他面前。
小孩抬起头,用那双大得有点可怕的眼睛看着我伸过来的手,和手里的馒头。
香软温热的馒头。
他伸手接过馒头的时候哭了,大颗大颗眼泪像春天缠绵的雨,浸透了馒头,他就着又苦又涩的泪水,大口大口将这份施舍咽下了喉咙。
我默默地看着他,转身回去了。
门内,木统领看见了全部,眼里有点诧异,说:“你倒好心。”
我讽刺地笑了。
我从来不是个好心的人,我也很少对人好心,给他馒头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后悔想起了自己,想到很久以前,那个因为饥荒战乱流离失所,一路乞讨,挣扎着活下来的自己。
下午的时候,我又搬出马扎,推门一看,那小孩还在。
他安静地抱着膝盖,坐在被雨水打湿的泥地上,半仰着头,清水般的眼睛望着铁灰色的天空与风雨中颤动的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