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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淅沥雨帘的人听到动静,回头笑道:“怎么样,是先清洗一遍更舒服吧?”
林稚水深以为然地点头,“是舒服多了。”目光在倚着廊柱的长剑上一扫,又转到她面上,与黑纱后的双眼对视,“这个问题我刚问过你的部下,我再问你一遍——把祸事统统推给妖族,特意培养城里的人对妖族的恨意和不满,是王姑娘你下的指令吗?”
“是。”王轻应得很爽快。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那是错的。”
王轻将整个身子转过来,晚风裹挟着她的发丝,轻漾在颊边,对比得那张脸更加削瘦,“错?对?林公子,有的时候这两种判断,没那么轻易能分开。”
林稚水:“你是不是要说,你下这个命令,是为了人族的日后?”
“是。”王轻依然那么坦荡。“林公子应该能看得出来,人族整体因着朝廷的遮掩,对于妖族并未有什么恶感,倘若妖族要与人族开战,说不定还有主和派的人强烈要求我们和妖族商量条件,讲和呢。而一座城的人,至少有十万青壮年服过兵役,能调动十万对妖族充满厌恶的战力,比那些不知为何而战的脓包强了不止百倍。”
“所以,你以毁了这座城这一代,或许还有下一代人为代价,引起他们的恨意?”
“都是凭借信念走到今日的,信念的力量如何强大,你我不是一清二楚?”王姑娘轻轻笑了一声:“不靠恨靠什么?靠对妖族的爱么?”
第86章孤家寡人
不靠恨对付妖族靠什么,靠对妖族的爱吗?
这句话振聋发聩,震得林稚水久久不能言。
“如何?”王姑娘语调平静之余,又难掩向同道之人展现自己理念的开屏之意,“我说的,可有道理没有?”
然后,她看到了一双嘒星眼瞳,听到了一句坚定之言:“没有!”
王轻眉毛微蹙。
他们这样的人,本就是认定一件事便百死不悔,为了心中信念,而非为了他人认同。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是旁人,她恐怕笑一笑,说一些别的话题,将这事带过去,再也不提,然而,对着林稚水,她顿然片刻后,终究还是问出那一句——
“为何?”
旁人如何想,与她何干,只是,千万星火能够淡然置之,对着浩浩银汉,谁又能按耐得住令对方成为志同道合之人的妄想呢?
林稚水:“都是爱恨,只论对妖族如何,未免太狭窄了。为何不能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为了战友赢下胜利?为何不能是为身后家人而战?为何不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存活,为泱泱同胞的性命去拼命?信念的确能让人做到或许自己都不敢想的事情,可信念就单单是恨吗?我和你,还有你的部下们,有多少个是因为纯粹的恨妖族才站在妖族的对立面的?”
“但是,不可否认,那些都太慢了,也太虚无缥缈了。”王轻的语气依旧很平和,不像在和人起争执,要说服对方,反而像是在高台之上,做宣告理念的演讲,台下皆是欢呼鼓舞那般,“勇毅,情谊,善心,正义,为光明而背负黑暗,为希望而奋斗绝境,那些人,只要给他们充足的时间,必能够名垂青史,天底下能出几个如你这般青史留名的人?多是碌碌之辈,你以爱国之心去浇灌,说不得还躺在稻草堆上,翘起二郎腿,觉得你是杞人忧天。”
爱不一定能让人从稻草堆上跳起来,但是,恨一定可以。
王轻:“秦二世而亡,难道是六国故民多爱国,而其他末朝子民都对自己的国家没有感情吗?”
文字世界中,秦始皇嬴政:“呵。”
林稚水眼皮一跳,头皮立即炸了。
然而,王姑娘并不知此刻有个大佬在听她的话,依旧在畅所欲言:“不,他们更多的是恨秦法不给他们活路!”
林稚水:“咳,怎么说?”
王轻抬起手,指着那扇开了的房门,“你刚沐浴过,皮肤带上水汽吹风反而会更冷,可不能让你生病了——我们进屋里说?”
她说的是汽化热,液体转变为同温度蒸气时需要吸收热量,林稚水点点头,视线在她被黑纱笼罩的手指上一扫而过。
尽管不清楚她是如何活下来的,但是,浑身被剥了皮,这种情况下,就是现代的医疗,哪怕将人救回来了,恐怕一辈子都要生活在无菌室中了,然而,王轻却凭着一股子毅力,以血肉模糊之态重新握剑,成为一方领袖,不可谓不传奇,亦不可谓不艰苦。
她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两人一左一右落座,林稚水拿起水壶,为自己和王轻都倒了一杯热水,抿了一口:“王姑娘请继续,六国遗民又如何?”
“秦法苛严——你先别忙着反驳我,秦人习惯了,可那对于六国之民来说,就是自己原本的美满生活被打破了,必须要去服从新的法律,日子过得更加严苟了。别的不说,只说因为经商或者懒惰,导致家境贫寒的人,其妻子要被收为官奴这一条,就足够让一些只想得过且过的人恨上‘暴秦’了。”
秦法不扶贫,也绝不许有人自甘贫穷。
秦朝,不允许有咸鱼!
嗯,这对于六国里的咸鱼党来说,的确是晴天霹雳了。
林稚水:“我懂你的意思,确实很多人被迫换到新地方后,不会去考虑新法是否更合理,只会心心念念自己的习惯被打破,从而怨上新法……”沉吟后,用更简洁的一句话概括:“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