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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就像中国人一样,外表看着温润内敛,实则均是浴火而生。外表看着脆,实则骨子里头刚强得很。
若是一个不当敲碎了,那也是大片的瓷片,清清白白且道道利口。
中山瓷更是如此,匠人技法尚不娴熟,故而此时胎泥很厚。面对袁盎的小心翼翼,夏安然直接拿起一个青瓷笔筒就往墙上摔过去。
他力道不重,笔筒撞在墙上又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浑然不知自己给别人造成了怎样心理阴影的夏安然捡起笔筒递了过去,笑道:“袁太常不必如斯小心,此物看着脆,实则也能耐些撞。”
袁盎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他接过捧起笔筒先小心观察,见上头只被蹭掉了一小块釉色,心中顿时一定。但是这位以直言敢谏闻名的袁太常很快就将笔筒放在了边上的架子上,整肃衣冠,恭敬作揖。
在夏安然疑惑叫起之后,他言辞激烈地狠狠批评了一番夏安然的举动。小国王被批评先是莫名,细细听了之后背后却隐隐冒出汗意。
最后,他认认真真地向袁盎致谢。
袁盎指出的是他方才刻意摔东西的举动太过不妥。
此时正是存在“掷杯为号”的时代。
旁的不说,他祖爷爷刘邦当时就差点在鸿门宴被暗杀,之前更有春秋战国一言不合宴上杀人的历史阴影在。再看看未来,东汉三国期间不也有孙权宴上掷杯欲杀刘备?
普通人自然不会有这种敏感,但袁盎熟读史书,通晓典故,他刚刚差点以为夏安然找人埋伏于他。
虽然心里头觉得这没有理由,但是很多事只在人一念之间,也有可能中山王觉得陛下此举不太道义愤而反之呢?
袁盎虽是文臣,但大汉没有纯然的文臣,其本身也是文武精通。若是换了别的年轻人稍微反应激烈一些,这一惊一乍间只怕要立刻反击或者挟持国王。
不要觉得不可能,对于这些臣子们来说,他们到封国便是“使”。这时候可没有什么外交部培训,参考一下大汉使节团出使各国的各种骚操作就能知道他们都是些怎样的人物了。
若是到时候夏安然没那个意思却被人挟持,即便最后什么也没发生解释清楚误会,也会使封国和主国之间有了嫌隙。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抓住这份嫌隙做文章。
且他为人子,若是真出了这种误会自然还会将自家老爹拖下水,罚与不罚他爹都落不下好名声。
正所谓君子防未然,汉举孝为重,以袁盎的角度来说,这便是“不孝”,这种不必要的误会还是当免则免。
夏安然认真谢过袁盎的一番直言,二人气氛经此一下反倒放松了些,少了点官方姿态。
袁盎此来本身也是为了寻找更适合运往匈奴的瓷器,现在因为夏安然这一摔证实了东西的硬度,也算是好事,此后他心中也多了些数目。
但是他也指出匈奴文化最重视的是祭祀,至于文房四宝那种雅物他们是不喜欢的,所以问中山国接不接订制商品?他还特地带来了几幅帛画,这些都是匈奴常用的祭祀物品,如果能将这种做成瓷器自然能够讨好匈奴高层。
夏安然忙让人请来匠人查看,几个匠人们亦是根据图案比划模样,并商讨如何制造,很快,他们就吵成了一锅粥。
小国王冲着袁盎一笑,将人带到一边,令人给他倒了茶,随后自己竟也加入了匠人之中,几人商定了好一会,嗓音从小到大又被强压下,如此反复若干次才算拍板定下。
夏安然安静听完匠人们意见后将袁盎请了过来,双方一翻交流,又定好交货时间,这事就算是解决了。
至于袁盎拿货后要如何操作夏安然一句没问,这番大方姿态更是让袁盎好感度猛增。
他几番观察之下,觉得这位九皇子应当不是装模作样,而是当真全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他放弃的利益可不是百金千金,以他粗略算计,这一番同匈奴之间的贸易额收入若是私售,可能可以抵上一国的财政税务收入。
而这位小殿下就这么轻轻松松交给了中央,此气度着实令人钦佩。
随小国王踏出仓房之后,袁盎有些慨叹,他苦笑着摇摇头,感叹朝中那位确实了解自己儿子,反倒是他因心中怀有恶念,倒是以小人之心度两位君子了。
迎着小少年看来带着不解的透亮乌眸,袁盎自袖中掏出一份卷轴,面东而拜:“臣无礼,陛下实有一物令臣带给殿下,然臣出于私心拖到如今才说,还望殿下千万莫要误会陛下,此全为臣之过。”
夏安然一愣,他皱了皱眉,不理解这位太常为何有此之说,直到他打开了卷轴。
铺展开来的水墨连成的图像陌生又熟悉,是中山国的舆图。
但是这份舆图和他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图的左上角被并入了一小块区域……
这莫非是……
“陛下将代郡的广昌县划入了中山国。”
小少年的眸子猛然间瞠圆了。
广昌县比邻中山国,亦是后世长山关所在。这块地现在直接被刘启划给了夏安然便是增加了藩王的势力范围,当老爹的直接送了他一个县。
但是这并非关键,因为广昌县所在的地区是林地而非平原,其本身的农业价值并不高,但是它有别的产物——铜矿。
夏安然眨着眼睛死死瞪着那张舆图上绘画的一小点,那上头便写着“广昌小铜矿”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