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花微微皱了皱眉,突然将面前那具七弦琴,沉入水中。他身后之人,突然发笑,自顾自又倒了一杯酒,细细品味。
这行为实在无礼!无花却仿若未闻,不去计较。楚留香这个后来之人,更加不会去同对方的客人理论。
尽管好奇到了极点,楚留香却也装作视而不见,同无花说道:“此琴音色清幽,想必价值不菲,你为何将之抛入湖中?”
无花道:“你在这里提起那人的名字,此琴已沾了血腥气,再也发不出空灵之音了。”说完将双手在湖水中洗了洗,取出块洁白如雪的丝巾,擦干了水珠。
他这番做作,如此的自然脱俗。联想到他少林名僧的身份,楚留香漂在湖中叹了口气,道:“你难怪要做和尚,像你这样的人,若是不出家,在凡俗尘世中只怕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船上身处阴影中看不真切面容的人,再次发笑道:“有钱,就是这么任性。少林可养不起他。若随我还俗,在这凡俗尘世中,只怕他会活得更加逍遥自在。虽已是春季,湖水微凉,你泡在其中多时,不如喝一杯酒,暖一暖身子。”
说罢,已将酒杯投掷过来。楚留香飞身上船,稳稳接住酒杯,内力流遍全身,衣服被蒸得滋滋作响,冒着一缕缕烟雾,很快便干透了。
“好俊的功夫。”那人稳坐乌篷下,夸奖道。
楚留香微笑,举起杯中酒,却一口没喝。他对此人心有防备,当然不会去喝他的酒。楚留香虽然好酒,却从不独饮,一个鼻子不太灵光的人,闻不到酒香,美酒对他的吸引力就不强烈了。楚留香喜欢的只是与朋友喝酒的气氛而已,他的朋友中有老酒鬼,喝得多了,别人也以为他喜好美酒。
无花见楚留香与他船上之人,有了交谈,出声问道:“楚兄,那第二位呢?”
楚留香苦笑道:“这第二人轻功不凡。我与人交手,对方被无花你的琴音感染,大概是想到了坎坷之事,满怀抑郁不平,被琴声操控,目光皆赤,竟似已疯狂,招招出剑迅急狠辣。我担心他伤了自己,就激他下水与我比试,想要以己之长制住他。谁知道这第二人,就凭空出现,将他从水中救走了。”
无花侧过脸去,目光划过船上之人,若有所指。楚留香暗想,莫非这是在提示他,这第二人,就是他船上的客人?
楚留香回想初见无花时,对方那声轻唤他“楚兄”的无力喃喃以及眼中的冷凌无奈。当下肃穆道:“这第二人轻功了得,带着一个人还踏水无痕,一转眼就不见踪影。我沿途追去,就见你的船独自停泊在湖中。”
他说着,将酒杯投掷向坐于阴影之人,发问道:“在下楚留香,不知兄台如何称呼?美酒虽好,在下却从不跟陌生人喝酒。”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楚留香大驾光临,却不愿与我共饮,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那人起身,从乌篷下缓缓走出,月光之下,显出了他的容貌,竟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与无花的长相没有丝毫区别。
楚留香瞪起双眼,一下子就愣了。这……这——两个无花?
他看看无花,又瞧瞧此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光凭长相也能看出,此人与无花关系匪浅!若非要说两人差别,只是气质略有不同。但气质这东西,本就虚无缥缈,必要时可以伪装。如果不是一头乌发,就算他与无花相识,也无法一下子分辨出来。
朱见深开口道:“楚贤侄,犬子承蒙照应了!”
楚留香又是一怔。这人声音年轻,他以为至多是无花的孪生兄弟,没想到竟是无花的父亲?他诧异道:“您是他爹?”
无花“腾”地起身,冷冷道:“家父已去世多年,此人只是个恶客,我与他长相刚好神似罢了。”
“……”楚留香苦笑,这已经不是神似那么简单了,清官难断家务事。
无花皱起眉,又淡淡道:“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一曲已罢,我可以走了吧?”
听他这番话,竟似被对方强迫留下弹曲?难怪琴声叮咚,妙韵天成,但其中却似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国破家亡,满怀悲愤难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积郁难消。
朱见深哈哈笑道:“琴是你的,船也是你的,你弃了琴,如今是打算连船也弃了。你当然可以走,我今日不强留你,不过日后你若……”
无花打断他的话,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利的言辞,悲愤道:“你不要欺人太甚!贫僧是佛门中人,定然不会如了你的意!若是……若是——唯有一死!”
说罢,欲要踏出孤舟,跳下湖去。
楚留香心想,这果然是恶客,竟逼得妙僧跳湖,以死明志!他伸手去拦,口中劝道:“别——!世间有什么事不能解决?”
船上与无花长相别无二致的人,闻言冷笑道:“让他跳,他若不跳,本座愿意送他一程!”
楚留香道:“他已是出家人,你何必要逼迫他?”
朱见深笑道:“你这么关心他,本座也送你一程,让你好与他在湖中做个伴!”说罢一挥袖子,一股强而有力的内力,已经向他们压制过去。
楚留香欺身上前,将无花护在身手,他对朋友向来赴汤蹈火。整个人迎向朱见深,对上了他强大的内力。
其实朱见深哪里有什么内力?根本修炼的不是一个体系。他只不过逗逗楚留香,赤手空拳对上赤手空拳,打着玩罢了。这船太小,双方都打得顾忌,楚留香就算觉察出对方没用全力,也只以为施不开手脚。
刚才楚留香上船,衣着全湿,朱见深就注意到,对方怀里有一样东西,形状很眼熟。他打斗中故意探入对方前襟,从楚留香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
一串金囚链,连接着两只价值连城的墨玉手镯,正是自己元神出窍,在南平郡王府送给对方的,没想到楚留香竟然一直贴身带着。
朱见深玩性大发,扣住对方手腕,就将一只墨玉手镯戴在对方手上,金链条一拽,硬是将对方拖到自己面前,将楚留香身子一扭,自背后给对方戴上另一只墨玉手镯。
楚留香被他擒住,双手反绑,心中震惊到了极点,只听见朱见深,自他身后轻笑,热乎乎的气息喷在他耳廓上:“好香!果然不愧是香帅。”
郁金香的香气,缥缈而富有诗意,是楚留香标志性的特征。以前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被对方一说,却生出一种莫名的羞耻感。
那人反剪着他,轻轻笑道:“想不到楚香帅,有如此爱好,随身携带着一副昂贵的刑具。”他手指拨弄黄金囚链,又道:“这墨玉戴在楚贤侄手上,真是很衬肌肤,配上这金链条,更是有品位。这墨玉金链价值不菲,不知道是何人所赠?”
楚留香道:“我遇见那人时,他名声不显,如今却已经天下扬名了。他的名字你必然听说过。”
朱见深道:“喔?是何人让你恋恋不忘?”
楚留香道:“红领巾!”
朱见深笑了。他柔声道:“我听说过此人。只是没想到楚贤侄会留着他的东西。这红领巾扬名,还是因为折辱了楚贤侄。”
楚留香道:“楚某虽败于他,却佩服他的轻功和侠义,若有机会定要与他结识。”
他想要结识的人,正在戏弄他呢。朱见深见对方如此赞誉,讪讪然放开了楚留香道:“楚贤侄一表人才,他既然送你如此贵重之物,想必也有结交的心思。”
他边说边看向妙僧,故意将无花忽略在一边,给了对方离开的机会,想不到对方竟没有珍惜,像根木桩子钉在原地,目光烁烁凝视他们。
发现朱见深投射过来的视线,无花的脸一红,终于像是解开了定身咒,后退一步,转身从船上跳进了湖水中。
“无花,你……”楚留香惊道。双手一得空,他就解开自身束缚,将那一对金链子连接的墨玉放入怀中,也跟着要跳下湖。
“慢着,让他走!”朱见深阻拦道,“无花识水性,让他去吧!他只是想要离开我。”
楚留香见他叹气,开口道:“你们何必搞成这样?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朱见深摇摇头道:“楚贤侄不知,我并不是他亲生父亲。他母亲只是看中我的相貌,才……唉。他不认我,总要顾及他母亲年事已高。实不相瞒,这些日子他与贱内一直有接触,他是少林高徒,多有不便,我只是劝他早日还俗。”
楚留香:“……”
朱见深道:“他也老大不小了,贱内还盼着他早日成婚,三年抱两,体验儿孙绕膝之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