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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便见一队十余人身着武当道服之人守在路口,为首一人正是武当四侠张松溪,他正同张无惮的手下说话。旁边软轿上横卧着一人,却是武当三侠俞岱岩。
张松溪看到张无惮跑过来,一吸鼻子,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眉头微皱,却未说什么,只道:“小侄子,好久不见了!”
张无惮拜倒在地,先见过他二人,因他非武当弟子,只以“三伯”“四伯”相称,而后又道:“小子无状,来到金陵后凑巧同‘四条眉毛’陆小凤相见,从他口中竟得知了一桩辛秘之事,为表谢意,设宴款待他,侄儿首度喝酒,不胜酒力,却不料误了时辰,还请两位伯伯见谅!”
他口称惶恐,但看着俞岱岩,却又满脸喜色,显然这“辛秘之事”,同他的伤有关。
他无法解释为何自己知道俞岱岩需要黑玉断续膏,此药又如何会在汝阳王府,便干脆掠过不说。
张无惮毫无顾忌给陆小凤甩了个锅,就算日后张松溪同陆小凤真对了口供,也不怕,他把自己的功劳给了陆小凤,两人都会认为他是不居功自傲的谦谦真君子。
张松溪心头一动,忙将他扶起来,亲自帮他拍去膝上的尘土,格外温和道:“好孩子,不需着急,我们也才刚到罢了。”
他心中深感愧疚,原来小侄子是为了三哥之伤才强撑着陪人喝酒,自己还疑他喝得大醉来见长辈,态度实是不恭,别是染了天鹰教的邪气。
俞岱岩虽不出声,脸上带着死灰之色,一副“让我就这么残废下去吧”的心灰意冷做派,但用极为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他是这十余年来饱受折磨,早已不敢抱有希望,可又心思活动,按捺不住。
张无惮十分上道,便将听陆小凤说少林在西域有一分支,不知何故学到了少林绝学大力金刚指,其门派弟子素喜以此断人手足云云说了,还说陆小凤曾道要医好此伤,需用门派秘药黑玉断续膏才行。
第13章 和盘托出
张松溪原本对他所谓打听到的“辛秘之事”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感念他为俞岱岩谋划的心意,听他说完,却神色大变,猛然低头看向俞岱岩。
俞岱岩浑身都在发颤,双目几欲瞪裂,太阳穴处一团青筋勃发,喉结上下滚动十数遭,方才嘶吼出声。
他虽四肢残废,但内力未失,这一声几如龙吟虎啸,方圆数里内鸟雀皆动。张松溪听他声音中饱含着愤怒与不甘之意,想到三哥这十年来遭受的痛苦自非常人所能忍的,偏偏他在派中时生怕师父和师兄弟为他难过,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至今方才发泄出来,一时忍不住泪下。
俞岱岩长啸数次,方才喘着气收了声,咬牙道:“为了我的事儿,武当派上上下下同少林大起嫌隙,想不到却原来恨错了人!”
张无惮虽未详说,但俞岱岩想到少林面对有指印的金元宝,也认为是少林大力金刚指所捏,但并不承认是少林派弟子所为,少林武当几番对峙,都是这个说辞,实在不像作伪。
这个谜团困扰他已久,如今终于有了答案,俞岱岩桀然笑道:“好,好,这下我便是立时死了,也不用做个冤死鬼!”
张松溪忙道:“如今事情刚有了转机,三师哥切不可说出此话,莫说辜负了无惮孩儿一番好意,便是叫师父听到了,岂不惹得他伤心?”
张无惮也道:“三伯只管放心,侄儿已经安排了人手下去,四下探查,只要有了消息,不仅呈上黑玉断续膏为三伯疗伤,便是当年的凶手,侄儿也定一并为您捉到!让您亲报当日之辱!”
他说着,想到若非这投靠朝廷的阿三所害,殷素素何至于几年内夜不安寐,他生性极为护短,杀意一起,眼中绽出森然冷光。
张松溪纵然生性温和,对害俞岱岩之人也绝无好感,拍拍张无惮肩膀,让服侍俞岱岩的清风、明月两小童将软轿抬起,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
张无惮应了一声,扭头对着手下道:“你们回总坛向外祖、舅舅复命吧,便说我跟着两位伯伯,断不怕为歹人所害。”
若是天鹰教教众一路跟随护送,更显得跟武当派纠缠不清,惹得江湖上自喻正派之辈对武当指指点点。
张松溪看他带来的这十余人俱是好手,武当虽也有十余人护送,但多是三代弟子,跟着他下山来增长见闻的,论武功大有不及。
他自然明白张无惮是为武当名声着想才甘愿以身涉险,很为他的细致周到动容,正想说什么,却见这十余人齐声应了,其中纵有一二稍显犹豫之辈,应声时却不敢落于人后。
张松溪一怔,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叹道:“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张无惮令行禁止,无人敢违拗,可见他在天鹰教教众心中极有威望,小小年纪,不可小觑。
待这些仆从退下,张无惮笑道:“不瞒四伯,这些人成日价管天管地,真是烦死个人了,我早想找个名目,将他们赶走啦。”
——他们奉白眉鹰王之命贴身保护你,却被你呼喝了一句就乖乖退去了,如此言听计从,岂敢管天管地?
张松溪深知张无惮这句话是为了宽慰他,不让他有心理负担,心中更是赞叹不绝,不忍拂他好意,顺着他的话,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正该如此,你三伯最喜欢小孩子了,青书和无忌在武当山上都让他宠上天了,便是你四伯无趣,想管你一管,你三伯也是不肯的。”
张无惮笑眯眯应了——谁说聪明人不好对付的,在他看来,对付聪明人,只消掌握“润物细无声”一法,便百试百通了,其人越是聪明,便越是灵验。看张松溪在几次脑补下,就已经一脸“小侄子真心棒棒哒”的傻伯伯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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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走来,倒是风平浪静,谢逊是否存活于世的争论经过两年的沉淀,想知道真相的已经跟张翠山、殷素素交过锋了,他二人将谎话说得滴水不漏,如今武林众人公认屠龙刀已经随着谢逊沉入北极冰海中了。
没了屠龙宝刀,武林至尊的诱惑,愿意同一时间得罪武当和天鹰的蠢人着实不多,听到风声的都知道俞三侠时隔十年下山,便是为了医治身上的残废,谁若胆敢在此时坏事儿,武当派势必不死不休。
张松溪对张无惮颇为喜爱,听他向俞岱岩的小道童清风、明月翻来覆去打听同胞兄弟张无忌在武当山上的事儿,又时时伴在俞岱岩身边同他说笑解闷,不由更喜他兄弟和睦,敬爱师长。
只是越到蝴蝶谷,张无惮便显得越是沉默寡言,脸上笑容渐少,似乎担着千斤重担。
莫说是张松溪觉察到蹊跷了,连俞岱岩瞅着空挡,挥退左右后,都忍不住问他:“小侄子,马上便要同你父母相见了,怎么还不高兴?”
张无惮轻声道:“别人家都能共享天伦,却不料我们一家四口,多灾多难,我和无忌分居天鹰、武当,父母更是在蝴蝶谷中一住便是两年,便是逢年过节都不能相见,每每想来,心酸不胜。”
俞岱岩想到张无忌最初被送到武当山上,也是半夜睡梦中都常常哭喊着找爹寻娘,张无惮什么情状他自无从知晓,但想也是极为难熬,不由得也长叹一声,劝道:“想来五弟妹顽疾已去,不日便能还山,先去武当拜见师父,再去天鹰同你外祖相见,岂不快哉?你们一家,多灾多难,好在也是苦尽甘来了。”
却不料张无惮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扑通”一声摔跪在地上,顷刻间已泪流满面:“说来是我们一家对三伯不住,我娘自回中原以来,日夜以泪洗面,寝食难安,三伯要打要杀,只求对着无惮一人!”
俞岱岩大惊失色,想拉他起来却又动弹不得,听他话语中似乎另有隐情,又不好叫旁人进来,尽量温言哄道:“孩子,三伯很是喜欢你,不打你,更不杀你,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同三伯讲清楚吧?”
张无惮虽在抽噎,却也口齿伶俐。俞岱岩一听到当年殷素素同殷野王得知屠龙刀在他手上,图谋要得后,不用他说,便已然明白了。
他怔怔目视前方,呆然半晌,惨然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知俞某上辈子是何等穷凶极恶之人,这辈子要受这等挫磨!”
张无惮从他发呆时起,就在一次次磕头,到他说完这句话,已磕了不下一百个响头。
俞岱岩对作恶之人本是痛恨至极,他自非圣人,心潮涌动下恨不能一巴掌拍死殷素素,但想到殷素素已同张翠山结为夫妇,一双麟儿已经长成,自己纵然杀了她又有何用?害得五弟一家妻离子散,岂不又是再造业障?
但若说就此放过此事儿,他又实是心有不甘,回过神来时却见张无惮额头鲜血迸溅、血肉模糊一片,可见这一百个头磕得实心实意,心下不忍,冷冷道:“你先起来……”尽量克制语气道,“这是我同你娘的恩怨,你别来掺和……若是让人听到动静进来,撞破此事,反倒不美……”
张无惮心道大侠你太天真,咱俩现在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却还没有人进屋来,显然是让张松溪给拦住了,你师弟现在说不定就守在外面暗搓搓偷听呢。
最开始张无惮听到陪着俞岱岩来的是张松溪时,确实为难了一阵,以张松溪的敏锐,实在不知该如何瞒过他,不得已只好露于他知晓。所幸武当七侠情同兄弟,张松溪向来圆滑多智,有他帮衬,事情也不至于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张无惮心中转着念头,口中道:“我娘亲既为了恶,自知无所弥补三伯所受的痛楚,只盼三伯别气坏了身子,更添她的罪恶了。”
俞岱岩默然半晌,静静道:“嘿,俞某已经是废人一个,早也不把自己身子当一回事了,何惧气坏了身子?”
他本不想同张无惮谈此事,但看他意态已决要替母亲出面,再加上张无惮貌似其母,又同在天鹰教长大,一时间似乎是殷素素本人站在面前一般,心下更是百味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