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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坐落在市区的近郊,虽然是市里重点率最高的高中,但是没有非常严苛的管理制度。
尽管如此,该有的压力还是不会缺席。看着课代表们在黑板上写下密密麻麻的作业,学生们边记录边咬牙切齿骂着老师的狠毒。
“靠!真是服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做得完?这是周末又不是国庆……”
“就是啊,游戏又打不成了……”
晚自习课间休息时,沈煜升把文具和书陆续地放进书包。
“哎沈煜升,你今天又要回家啊?”旁边一个同学问他。
“嗯。”
“奇怪,你家离这儿也没多近啊。”
从学校到家里大概要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程,到了晚高峰车程会变得更久。他的同学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在学习紧张的高二还要每天赶回家住。
“别管我了,赶紧写作业吧,”他示意那黑板上的字,“明天见喽。”
对方投射来“好像你不用写一样”的杀伤力十足的目光。
他笑了笑走出了班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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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易畅起床后发现,他右腿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有些疼但可以慢慢地走。
想起昨天刚回来时他爸说要带他看医生,他就突然有了逃避的心态。
还是去上学吧。
当他到教室时,已经上到了第二节课。老师虽然有些不悦,但看了看他憔悴的脸和倾斜的身体,还是很快让他进来了。
他的同桌陈明帆在下课后问他:“易畅你上哪儿去了?刚开学你就不见了。”
“前几天有点生病,不过已经好了。你可以借我前几天的作业清单看一下吗?”他打算把之前欠的作业都写一写。
陈明帆点点头,把自己的本子塞给了他,就出去跟朋友吹牛去了。
“今天要进行新学期第一次大扫除,请负责的同学留下来,其他的同学尽快离开教室。”放学后,值日班长在讲台上朗声道。
班里陆续响起了整理东西和讨论的声音。
“易畅,你要做之前的作业有不懂的话就来问我哈,我先去吃饭了。”陈明帆跟他摆了摆手。
“好,一定。”
易畅对他笑笑,心里感叹有个学霸同桌真是幸运。
他一边整理自己的书包,一边想着自己一会儿去哪里。
他其实是走读生。当时填住宿表时他本想勾选住校,但被他爸发现后就被质问是不是早想着要摆脱他,他指责他是不孝子,而后强硬地帮他选择了走读。
几天前他爸喝醉了,手里抓着两个空酒瓶子摇摇晃晃开了门,一个不稳把瓶子都摔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撞上了白色的墙,流了一地的残液。
那时他还在家里写作业,听到声音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打开了房门。他看见他爸坐在地上,背靠着餐桌旁的椅子,眼神迷茫。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爸又开始酗酒。明明他也有固定的工作和住所,虽薪水不高但足以养活他和易欣两个孩子。
“你们,你们一个个……都没良心……”
易畅听他嘴里不停嘟囔着。
他把他扶了起来,准备往床上拖时,他爸突然一个用力把他甩到了墙角。因为撞到了关节,他吃痛地叫了出来。当他抬眼时却发现他爸就站在他的面前,眼里似乎有一簇火。
“爸……?”他直觉想逃,但是眼前的人显然不想给他机会。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也想走?”
他惊恐地看着他,说:“没有啊……爸你,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扇了一巴掌,这一下让他懵了。
接着他把他揪了起来,抄起了旁边的伞柄就要往他身上捅。
易畅躲开了这一下,但没有躲开他接下来的动作。在混乱的意识中,他拼命挣扎……
又是在这样一瞬间止步,他不敢继续往下回忆。
他不知何时能让自己勇敢起来,面对已经发生的所有事情。但是无论如何他确定,他不想再回去那个家,即使这不可能实现,但是他至少能拖延时间。
能拖多久就多久。
-
在教学楼下的小花园写完作业后,他就开始神经质地踱步,围着花坛一圈又一圈。
直到天渐暗气温开始下降,他开始感觉到有点冷,搓了搓手臂哆嗦了几下。又过了半小时,他决定在校外找一家店坐坐。
借助稀疏的灯光,他慢慢摸索到了通向走廊的方向。
半明半暗中,突然一股蛮力拽住了他。他吓得猛地抬头,看见了他父亲的脸。
“你怎么那么晚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易群语气不善道。
“我就……就在这里坐坐。”
他不耐地皱着眉,问:“你是不是不想回家了?”
“没有……”
“那就回去!怎么还要我亲自过来接你?我喂你的饭都喂狗了?!”
', ' ')('他说完就要拉着易畅的胳膊往校门走。
“爸,爸……别走那么快,我疼……”
他的腿脚还不是那么便利,刚走的两步又有了撕裂的感觉。
他爸停了下脚步看着他,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道:“爸,我想住校。”
男人脸色立马沉了下来,问:“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他知道,在这里提这件事其实不合适,但他就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怎样都收不回来了。
他真的不想再被他爸牵着走,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他抬起头对上他一向恐惧注视的眼,用有些发颤的声音道:“我想住校。”
空气冻结了一秒,随后他就一股猛力掼倒了在大理石地上,头磕到石柱的边缘蹭出了血。
他一阵晕眩,痛楚之外只剩诧异,他没想到在这样人少却至少公开的场合里他爸都能发作。
男人两步走近他,森冷道:“有几天没被我教训了。”
当男人的脚重重落在自己身上时,易畅脑中突然浮现了他妈的样子。
她端庄美丽,留着黑亮的长发,但总是坐在那里哭泣。
他想起了她从家里离开的那天,她在家门口温柔地抚着他的脸,嘴角还带着泪珠。
……
他死死捂着自己的脑袋,紧闭着眼睛,身体蜷成了一团,扛着对方才刚刚开始的怒火。
“你还躲是吧,还躲是吧!你们都一样,你和你姐,你和你妈……”
易群失控地吼着,他完全出于下意识的状态。他只知道他被辜负,他很受伤,他要发泄。
正当易畅快要陷入混沌时,踢打骤然停了下来。
他吃力地抬起头,看见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但那不是他爸。
缓缓撑起身体,他想借助朦胧的月光看清那个背影。
好像,是那天……
沈煜升?
面前的男孩指着自己,对旁边刚被揍了一拳,神情除了愤怒外还有些恍惚的男人道:“他是你儿子吧?你……”
沈煜升吞咽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道:“你打你儿子?”
他刚从教室出来准备回家,在下楼时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在晚自习期间安静的教学楼里显得尤其突兀。
他寻着声音过来一看,眼前的画面让他目瞪口呆。
易群此时似乎清醒了一些,但丝毫没有感到羞耻和动摇。他径直走了过来,拽起了已经不太能动弹的易畅,对沈煜升道:“我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个小屁孩管。”
沈煜升毕竟还是个学生,被他这句话呛得不轻。
确实,他一个外人怎么干涉,以什么立场干涉,就算干涉了结果又如何?
但是他光是想到易畅扭曲的脸和额上破碎的伤口,就觉得十分难受。
内心交战之际,他转头看向身后,发现被拽着的人也扭头看向他。
少年嘴角还带着血,头发凌乱,校服皱巴巴的。他似乎没有力气做更多动作,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眼神里带着些许感激,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其他情绪。
当易畅收回了眼神,被拖着踉跄地踏上台阶时,他们被挡住了去路。
这个比自己只大一岁的男生,就这样张开双臂挡在高半个头的他父亲身前,眼神坚定。
易群看着这一幕快气笑了。他仔细想了想,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男生就是那天收留儿子的那家人。
“小伙子,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他笑道,“我儿子是你朋友?你上次帮了他我很感谢你,但是你要知道,朋友的有些事情,也是你管不着的!”
“让开!”
他说完就使力推男生的肩膀,但对方仍然纹丝不动。
正当他要发作的时候,校园的晚自习铃声响了起来,渐渐开始有人往他们这里涌来。
沈煜升趁这个机会抓住易畅的胳膊,很快把他牵到了自己身后。
易群诧异地看着这个板着脸的执拗男孩,失笑道:“小子,跟我抢儿子?”
沈煜升定了定神,朗声道:“就算我管不了你的家事,但是你在校园里打人就是你的不对,如果你再纠缠易畅,我就去保卫处举报你。”
易群愣了愣,气得手都抖了。
“你……你给我记着!”
他指完沈煜升,又指着他身后的人,冷道:“易畅,你明天自己给我滚回来!不然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见人终于放弃离开,沈煜升稍微舒了口气,转过身问易畅:“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易畅摇头,道:“我没事……谢谢你。”
沈煜升自然不信,挽起他的胳膊道:“我带你去我家。”
“不用了!”他忙道,“我可以自己走。”
他已经不想再欠别人那么大的人情了。
但对方很坚决:“你别再跟我客气了,到我家先住着,如果你
', ' ')('爸来了,我来帮你应付。现在回去难道你不怕吗?”
他沉默着垂下头。
对,他害怕。但是,这样的逃避又能持续多久?等到男人再找上门来,然后再乖乖地跟他回去?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沈煜升没看出他的内心所想,他看他走路并没比之前轻松多少,就蹲了下来让他爬到他背上。
“快点,我蹲着也很累的。”
在他的催促下,易畅听话爬了上去。
他虽然瘦,身高上并没有差沈煜升很多,两个人在校园里还是挺显眼的。有些个路人对他们行了个注目礼,看得他选择闭上了眼,而沈煜升却不为所动,朝着校门口快步走着。
公交车快到站时,沈煜升叫醒了昏昏欲睡的人。下车后,外面突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不是吧……”
他们两人都没有带伞,而公交站离家还有些距离。
沈煜升带人到了一个能挡雨的地方,把自己的校服脱下将易畅的脑袋罩住,用袖子在他的胸前打了个结。
“凑合一下。”
他把他又背了起来,往家的方向跑去。
路上的行人被大雨打乱了节奏。有些人淡定地拿出备好的伞撑开,有些人零落地站在屋檐下,或是神色焦急地看着面前的雨帘,或是打着电话告诉那边的某个人,自己被大雨困在了这里。
易畅趴在温暖的背上,恍惚间抬头看着那颗后脑勺。
背着自己的人头发剪得很短,脖颈处留着清爽利落的弧度。他眼前浮现了他挡在身前时的那个背影。
那时他觉得,他好像是有光一样。
渐渐地,雨声和鸣笛声都已经听不见了。
他低下头,将侧脸贴在了这个人的肩上,细细感受着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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