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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岛坐落在离上海两小时车程的东南边,气候温暖湿润,非常适宜居住。大概是因为在这一片群岛中规模较小的缘故,这里没有经过开发,只有四十来户农家居住,生活悠闲自在,远离尘世的纷扰。
清晨,第一班船抵达岸边,船上下来两个西装革履的人,在几个衣着朴素脚踏布鞋的村民中显得有些突兀。
严延踏出船舱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是他开始在锦发上班以来第一次通宵。这几天事务缠身到处奔忙,他只盼着这一趟回去能好好休息一下。
与他不同的是,身边的沈煜升倒是精神挺好的样子,一向面无表情的脸此时看不出一点倦意。
“累了吧,昨天跟你说过可以不用来的,这一趟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严延弹了弹裤子上的碎屑,打起精神道:“老大要来,小的岂敢不从?”
他开始做沈煜升的助理也差不多一个月,在他好不容易通过资格考试后,他爸就用关系把他送进了锦发。一开始他极其反对,进这么大个所对他来讲挑战未免太大了,但后来知道带他的竟然是老同学时就稍微安心了些。
能教的沈煜升都会教他,慢慢地他也能学到很多,只是他这老大平时只顾着埋头工作没什么生活情趣,和他单独待着的时候可以无聊得淡出鸟儿来。但大概是因为有些人天生就有让人信服的魅力吧,他也乐意跟着他到处跑腿。
南岛的案子是今年初才开始处理的,起因是这里的村民极力反对度假村的建立,双方多次协商失败。幸运的是,沈煜升刚加入这个案子的时候,大部分村民已经在作为最大投资方的盛业集团给出的高额补偿承诺下选择退步,目前只有一户人家没有妥协。
他们这次来,就是为了和这一户见一面好好谈谈。
其实严延觉得,谈与不谈没有太大区别,就算最后走到官司这一步,就凭这一户人家的力量是无法与财力雄厚的投资商抗衡的,何况谁能经受得住如此巨大的金钱诱惑。他看沈煜升这般认真对待,不禁佩服他的尽责。
他们到达那户人家门前时,一位面色黝黑的老农正蹲在地上,用铲子缓缓捣着土,在帽沿的阴影下仍能看出他脸上交杂的岁月痕迹。
沈煜升走上前,道:“叶先生您好,我是盛业方律师代表沈煜升,这位是我的助理严延,这次来是想跟您谈谈迁移的事。”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铲子慢慢站了起来,随后往屋里走去。
“坐吧。”
等到两人坐在了有些发旧的木椅上,男人给他们倒上了两杯水,随后双手撑着膝盖在他们面前也坐了下来。
“既然大老远地过来,我就不浪费你们时间了,”男人说话缓而清晰,“我说过了不搬,就是不搬。你们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叶先生,我知道这个房子和这个地方对您来说很重要,但我们的计划已经非常周全,度假村的设计和定位不是粗糙的商业化,将来的发展对南岛来说一定利大于弊。从大局考量,我认为您可以再考虑考虑。”
沈煜升停顿了一下,“如果您继续坚持,我想这之后的事态发展都不是我们期望的。”
对方耐心地听着,听到最后低声笑了。
“我说过很多遍,我对你们的计划不感兴趣,也不在乎南岛以后会不会暴富。要说一定利大于弊?沈先生也是商务人士,话说那么绝对。”
他看了面前的两位年轻人一眼,站了起来。
“我在这里住过的时间,比你们活过的岁数都长。直到我身边的人都走了,就这破房子还陪着我。你说你知道这里对我来讲很重要?笑话。”
严延听他说话如此直接,惊诧之余也有些不快。他刚想开口,却在看到男人眼里的泪光时打住了。
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继续,扭头看向沈煜升时,却发现他一反常态地低着头。
“还是那句话,不用再作无用功了。要不度假村围着我建,要不就法庭上见,”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门口,“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严延不想罢休,拿出包里有说服力的各种批示文件放在老先生面前,又跟他论了一会理,但男人仍然无动于衷。等到出了叶家家门时,烈日已经当头。
他将公文包挡在头顶,咒骂了一声:“什么人啊,犟得跟头牛一样!”
他没想到一个老农会有这样的脾气,明明看起来温吞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却一副知识分子的倔样。
“煜升,你刚刚怎么不多说几句就这么走了,这一趟白跑了吧……”
在他的印象里,沈煜升在这样的场合是不会轻易妥协的,大概是没有碰到过这样执迷不悟的人吧。
他的上司一路心不在焉,等快到码头时却道:“我去周边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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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岛北岸的海是透着翡翠色的蓝,在阳光照射下色彩更加夺目,几只海鸟在船只的上空迅疾而过,轻盈潇洒。
严延站在沈煜升身边,在刺目的阳光下观察他的神
', ' ')('情,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心事重重。
他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跟着沈煜升到了这里,却是看他不言不语站在岸边,过了一会又蹲了下来。
严延以为他还在烦恼刚刚的铩羽而归,便说:“碰上这样的人也没办法,你也不要太自责了,本来这种事就要盛业他们自己努把力,你也是太放心上了。”
地上的人沉默了一会,目光落在前方的海面:“叶黎就葬在这里。”
“……”
严延一下子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半晌后他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后,之前的一些事都联系了起来,包括刚刚那个男人的姓。
因为叶黎很受学生欢迎,当初他离世后,学院试图封锁所有与他有关的消息,以防过多的讨论影响学校的名声。但是,这种人命的事哪有那么好瞒得住,没多久便人尽皆知。
风言风语传得自然也快,很多人便把矛头对准了沈煜升。即使那些人不会直说,但那些充满嫌恶和揣测的眼神,在作为旁观者的严延看来也足够伤人。
沈煜升以前就不太多话,但至少是阳光开朗的一个人。在那件事后,严延就再没听到他主动说过一句话,他只是一个人闷头学习,对其他事就像关上了耳朵再不理睬。
面对好友这样的变化,严延总觉得不好但也不会多言,因为沈煜升不管如何都有自己的目标,怎样都比他强。
对于这一对师生的关系,他知道的并不多,他不清楚两个人到底到了怎样的地步,会让沈煜升这样消沉。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沈煜升显然还没彻底走出来。
“我当时联系了师母很多次,后来她终于肯跟我见面。她跟我说,老师的骨灰就洒在海里,”男人声音低沉,“去年我在忌日那天来了南岛,也碰见师母了。”
那一天彭熙文告诉他,这里是叶黎长大的地方,也是他父母居住的地方。儿子有出息到了大城市工作之后,念旧的他们还是坚持留在了这个安静的小地方。
在女人去看望叶黎父母的时候,他没有勇气跟去。他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他们的儿子为何选择这样简单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确定他们知道了之后是否会原谅自己。
于是,他就只是放下手中的花束,站在岸边看着深邃的海水,就像现在一样。
他没想到,有一天会和叶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好在对方不认识自己,他尚可平静地面对他老师的父亲,不用惧怕责备和怨恨。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叶母竟然也已经过世。
在孑孓一身的老父亲面前,他想安抚却没有立场。
……也许,这就是他期待的责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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