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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池,回去休息吧?”
杨池摇摇头,趴在玻璃窗上,一转不转地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人,“我要陪爸爸。”
梁煜叹了口气,只得再次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说是假性脑死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呢。”
“会醒的,他会醒的,”杨池抽了抽鼻子,疲惫的身体依在梁煜怀里,喃喃说,“他放心不下我的,他不会丢下我走了……”
梁煜听得心疼,只得亲了亲怀里的人,安慰地嗯了一声,“那我陪你等他醒过来。”
“嗯……”
就这么傻站了一夜,那人还是同前些日子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一直到走廊里又响起一人熟悉的脚步声,两人才终于动了动,回头看去。
“爸。”
“父、父亲……”
薛麟听到那声父亲,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立时柔软下来,他过去揉了揉杨池的脑袋,冲他笑了笑,“小池不累么?回去睡一会儿吧。”
“不累,我要等爸爸。”
“……”薛麟闭了闭眼,掩饰了下情绪,又笑着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杨家所有人全部抓捕归案,证据也很充分,就等着三天后开庭走个形式,就能解决他们了。”
梁煜立刻高兴起来,杨池却是愣了愣,喃喃说,“全部……所有人吗?”
“嗯,所有人。”
杨池脸色一白,艰涩道,“那……晓晓……杨晓呢?”
“当然也包括他。”
“不要……不要,”杨池急声道,“不要杀晓晓,不要杀他……他、他是太小了,他是被他们害的……”
薛麟静了一下,说道,“单独放了他也算有理由,未成年,还提供了不少线索,只是……”
“只是什么?”
薛麟无奈道,“他拒绝了,他自己想服刑。”
“什么!”杨池立刻慌了,“他怎么这么说?他、他傻了吗!”
薛麟沉默了两秒,终于道,“小池,一直没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什么事?”
薛麟微微犹豫,但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他,便叹道,“杨晓他……是你的亲弟弟。”
“……什么?”
“他是裴然和杨泽天的儿子,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
杨池足足呆了一分钟才回过神,双眼渐渐发红,不由自主地流下两行泪来。
“他是……觉得对不起我……所以想、想死吗?”
“……”
“他……他是对不起我,可是……可那也不是他的错啊……晓晓他不可以死,不可以……呜……啊!”
杨池身形一颤,眼前忽然晕眩了一下,梁煜慌忙抱住他,吓了一跳,“小池怎么了!”
“晕……唔!”杨池忽然捂住肚子,脸色苍白起来,“疼……肚子痛……”
薛麟立刻弯下腰把杨池整个抱起来,匆忙跑下楼去,梁煜紧紧跟着,等到了地方便猛地推开门,大喊道,“于医生!小池肚子疼,你快给他看看!”
于医生就是主治裴然和杨池身体的主任医师,此刻正分析着仪器里的数据,听到动静赶紧起身,立刻叫来助手和护士,将杨池送进急诊室。
然而……
于医生走出来,尴尬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咳咳,他怀孕了。”
“……什么?!”薛麟第一反应就是瞪住梁煜,可转念一想眉头便紧紧皱起来,“怀多久了?”
“有四十多天了,还好最近一直给他补身子,否则这孩子还真保不住。”
“四十多天?”薛麟登时便握紧了拳头。
梁煜也咬紧了牙,心疼道,“我们救他出来不到四十天……”
“能精确到具体时间吗?”
于医生点点头,“需要点时间分析,你们稍等。”
于是两人都心烦起来,等进了房间,看杨池醒了,便守在他身边欲言又止。杨池看到他们的神色,呆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按着自己的肚子微微发抖,“我、我又怀孕了吗……”
“又?”
“我……我怀过两次孩子了,一次是杨泽天的,一次……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不过都被他们打掉了,”杨池哽咽了一会儿,忽然歇斯底里起来,“我不要这孩子!打掉它,我不要它!呜呜……不要这个孽种!”
“乖,乖,不哭,打就打,不哭啊……”梁煜慌忙抱紧了他,被他哭得自己也想哭了,“爸……能打了吗?”
薛麟也心疼坏了,只得站起身,摸摸杨池的头发,哄了一句,“别哭,爸替你去问问医生,不怕。”
“……”
薛麟去了一会儿,很快便回来了,只是神色不太好看,“小池……医生说不能打,你已经打过两次,再打的话,永远怀不上了,而且可能会大出血。”
杨池直愣着眼睛,眼泪却又掉下来,梁煜赶紧擦拭他的脸,低头一边亲吻一边说,“没事
', ' ')(',生就生了,不管父亲是谁,都是你的孩子不是吗?不要打了,你身子现在很差,不能再流产了……”
杨池苍白着脸,呆滞了很久,才茫然地说,“是……什么时候怀的?”
薛麟踌躇道,“四十三天前受孕,大概……也就是那时间左右和你上床的人。”
“四十三天?”杨池一呆,绝望的神色滞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真的……真的是四十三天?”
“嗯,应该没错,怎么了?”薛麟坐回他旁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谁的都不要紧,爸爸都会一起疼的。”
“不是……”杨池眨了眨眼睛,一手呆呆捂住肚子,神情忽然复杂起来,“这是……这是晓晓的孩子……”
“什么?”薛麟和梁煜再次一惊,后者除了惊还带了一丝愤懑。
“那段时间……晓晓一直保护我,没人碰我,我只有和他……”杨池抬起另一只手,也慢慢抚摸肚皮,先前的惶恐和痛苦忽然消散了,只剩下愣神,“是晓晓的孩子……”
梁煜看他那模样反而不舒服了,郁闷道,“杨晓的怎么啦?你想打的话也可以打!”
“不、不打……”杨池下意识便说,说完就又呆了下,别扭道,“不是说打了对身体不好么……不、不打了吧……”
梁煜顿时一脸便秘,哼了一声,不说话了。杨池心里乱得很,没空理会他憋屈的心情,只问道,“父亲,我可以去看看晓晓吗?我……有话和他说。”
薛麟沉默,心情很复杂,忍不住提醒,“小池,那是你亲弟弟。”
杨池一呆,摸着肚子的两手微微颤抖,半晌后又冷静下来,摇了摇头,“不管他是我什么人,他都是杨晓,是那个家里我唯一……唯一在乎的人。”
薛麟也能理解杨池对杨晓的那份揪扯不清的感情,默了片刻,终于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第二日,探监室里,两人沉默对坐着,还是杨池忍不住,小心地先开口了。
“晓晓,你、你瘦了好多啊……”
杨晓微微一颤,僵着脖子抬起头来。少年一向张扬霸道,第一次露出如此狼狈的神态来,一张英俊的面孔胡子拉碴的,皮肤也粗糙了不少,一下子像是长大了五岁,看得杨池更心疼了。
“我听父亲说,你想认罪……”
杨晓深深看他一眼,再次垂下头,嗯了一声。
“为什么……你其实、可以脱罪的,你本来也罪不至死,你最开始是被他们胁迫的,你还小……你还不懂事……”
“哥,”杨晓打断他的话,终于直起身来,悲哀地笑着,轻声问他,“你不恨我吗?”
“……”
“我那么对你……没有把持住自己,也对你那么坏,你不恨我吗?”
“……”杨池沉默了很久,才终于说,“可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啊……”
“……”
“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有时候,像是两个人。”
“什么?”
“我总觉得……你被他们逼得,在那样的家里长大,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
杨晓愣愣的,有点听不懂。
“你有时候,白天和他们一起折磨我,晚上……会来给我洗干净,会拥抱我……我疼得厉害的时候,你会送我去医院,可刚出院……你就又开始折腾我……”杨池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来,微微向前伸手,“晓晓,我没办法恨你,每次我受不了了,我都在喊你的名字,你没发现吗?”
“……”
“因为我知道……只有你会停手,只有你会救我,只有你……会心疼我的,”杨池前倾着身子,慢慢又朝他伸手,“你是我的弟弟,你刚出生我就趴在你旁边守着你,你刚刚会爬的时候,会说话的时候,会走路的时候,我都在你身边,晓晓……你在我心里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会依赖我,最喜欢我,唯一愿意接近我的弟弟,我怎么会恨你?我……我只会放不下你啊。”
杨晓看着他颤抖的手掌,撇开眼,哑着声说,“可是我恨我自己,我没法原谅自己,我明明那时候是想救你,为什么后来还会伤害你,我……”
“那你活着赎罪好不好?”杨池微微眯起眼,眼里的苦涩渐渐散了,现出一缕温柔的光来,“既然伤害过我,罚你以后好好疼我,好不好?”
“……”
“晓晓,你不可以死,爸爸还没有醒过来,他一定……也很想见到你的。”
“……”
“而且,”杨池微微红了脸,伸过去的手稍微瑟缩了一下,“而且……”
“……而且什么?”
杨池咽了口唾沫,小声说,“而且,我……我有你的孩子了。”
“……什么?!”杨晓陡然一惊,懵了。
“一个多月了……是你的孩子,”杨池勾起唇角,又朝他伸出掌心,“不要死,为了我,为了爸爸,为了……这个孩子,我们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杨晓看着少年眼中温润如水的光芒,许久后,终
', ' ')('于抬起颤抖的手掌,慢慢垂下去,握住了那只朝他张开的,瘦弱的手。
三天后,开庭,一切进展没有任何意外,杨晓因为未成年、未参与毒品交易,又因为提供了重要情报将功折罪,以及顾念受害人杨池的个人意愿,被判管教三个月,其余主犯杨泽天,杨牧,杨墨,以及一干从犯,罪行严重,全部被判注射死刑,一星期后执行。因为此次判决证据确凿且执行公允,虽然杨泽天提出上诉,却被驳回,定为终审,无条件执行原判。
至于杨家清白的家产,扣去该充公的部分,仍有七家上市公司可以正常运转,而这些自然是判给了唯一未判死刑的杨晓,待其出狱后依法接管。
一切似乎终于尘埃落定,然而……三天后却发生了一场意外。
狱中燃起一场大火,将杨泽天,杨牧和杨墨三人活活烧死,等警方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三具烧焦的尸体,于是死刑也就作罢,将三人的尸体草草火化之后,这场闹得举国沸沸扬扬的刑事大案,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三个月后,监狱大门缓缓打开,一高大少年沉默着走出来,刚刚转身,便听到一人的呼唤声。
“晓晓!”
杨晓眼眶一热,加快了步子朝他跑过去,少年身后跟着另一个高大青年,那青年拉着脸,显然不爽,然而还是担心地在后面喊,“小池你慢点,注意肚子……”
少年一下子扑在杨晓怀里,红着眼喊他,“你终于……呜呜,终于出来了……”
杨晓用力抱住他,狠狠吻住他的唇,一直吻到旁边的青年青筋暴跳,快要动手了才停下,却压根无视对方,只摸了摸少年隆起的肚子,微笑道,“四个多月了吧,难不难受?”
“还好呢,”杨池抓住梁煜的手,笑着说,“梁煜对我很好,宝宝也很乖,不怎么闹腾。”
梁煜冷哼道,“反正我也就再忍你六个月,等孩子生下来你就带走,别来打扰我们!”
杨池红了脸,倒是没反驳,杨晓却是冷哼一声,在狱中的颓丧一扫而光,反倒又昂起头来,鄙视道,“你倒是自以为是,让我哥被你照顾四个月是你的荣幸,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杨晓抓住杨池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这边扯过来,“我明天要去接手杨家所有的公司和股份,你个一穷二白,高考都没考上的废物,凭什么和我争?”
“老子高考不是没考上!是没去考!还不是因为你们杨家这些破事儿给耽误的?!”
“反正你又穷又废,我哥凭什么跟你?他肚子里可是我的孩子,有你什么事儿!滚蛋!”
“你可真是臭不要脸!自己对他做过什么忘了么!小池没跟你翻脸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么样?还想强迫他?!”
“呃……哎……喂喂……你俩别拽我,啊!别吵了呀……”
于是这一路俩人都在吵架,杨池刚开始还劝,到后来都麻木了,干脆就装死,任他俩吵得天翻地覆。
“我他妈懒得理你,”杨晓也吵累了,一把抱住杨池的肩膀,哼道,“这是去哪儿?”
梁煜立刻抱住杨池的腰,鄙视道,“去哪儿都不知道就坐车,你是傻逼吗?”
“操!你他妈想打架是吧!”
“打就打老子怕你?!”
“哎呀……你俩别吵啦,好烦呀……”
等两人再次熄火,杨池无奈道,“去医院看看爸爸,他身体好多了,可就是醒不过来。”
杨晓的话音一滞,沉默下来。
“他之前的身子被虐待得太严重了,于医生实在没办法,就……”杨池深吸了口气,满脸心疼,“他的胸被切除了,里头的子宫都烂了,也被拿掉了,阴道也摘除了,前面的那个穴口也缝合了,所以现在……差不多是变回之前的男人身体了呢。”
杨晓听着都难受,好半天才说,“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吗?”
“有的有的!”杨池立刻又开心起来,“昨天还动了一下呢!于医生说,好像父亲和他说话很有作用,他的大脑开始有反应了,父亲这些日子就天天和他说话,一直陪着他,医生说可能很快就要醒了呢!”
杨晓心头的闷痛立刻便化开,也开心起来,“太好了……那我也和他说说话,他说不定也担心我,听到我的声音也能高兴一些呢。”
梁煜冷哼道,“高兴个屁,你可是欺负杨池的帮凶之一,他说不定希望你滚得越远越好!”
杨晓刚刚还柔软的心情顿时又炸了,气愤道,“我爸我哥就乐意原谅我,你算哪根葱!老子他妈以后对他们往死里好!你一个高考没考上的废物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的!”
“你丫听不懂话咋的?!老子是没去考!没去考!不是没考上!”
“……哎……你们真的好烦啊……”
等吵吵嚷嚷地到了医院,杨池也无奈了,任他俩在后面吵,自己过去率先推开了门。
杨晓和梁煜虽然吵着架,但都注意着杨池的动静,看他刚刚推开
', ' ')('病房门,整个人忽然就定住了,便愣了下,不吵了,一起跑了上去。
“小池怎么了?”
“哥你怎么了?”
杨池一动不动,直直看着前面,随即眼中一热,忽然淌下泪来。
那人安静地倚靠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抬眼看着他们,那被细细照料了三个月,重又变得俊逸的脸庞静静对着他,随后微微弯起一双漂亮的眸子,温柔地淌出一抹如水的笑意来。
“小池,晓晓,你们来了啊。”
罪门,一切苦难与罪恶的开始之地。
亦如吞没我,囚禁我,毁灭我的地狱深处——
而那深处的裂缝里,忽然有一天,泄出了一丝光。
而我睁开了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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